半个月后的一日,独孤棠从外面回来。
他先撞见邈手和丁三眉头深锁。丁三看到自己就像老鼠看到猫,哧溜就跑。邈手好一些,但欲言又止,再哀叹一声,背手走了。又见采蘩正让丫头们把饭桌摆在亭下,却背对庄王妃坐着,没打算请人吃饭的样子。庄王妃站在亭外,侧面神色不佳。庄王府的禁闭令还未解除,但对这位武艺精绝的奇女子而言,和没有一样。高兴了,听话待在家,不高兴了,飞檐走壁。母女俩的容貌不怎么像,气质却像足七八分,都是不服输很率性的女子。
“王妃娘娘,要不要一起用晚膳?”尽管采蘩不认娘亲,独孤棠却少见得给自己留有余地。母女没有隔夜仇,他要是这时像采蘩那样冷脸,万一母女相认,丈母娘就不给他好脸色了。所以,要小心处理,且无视从妻子那儿射来的两道冷光。
“这是你能做得了主的事么?”不过,丈母娘不容易讨好,一语双关,顺便把在女儿那里受的气撒到女婿身上去。
被嘲在妻子面前没地位,独孤棠一笑了之,采蘩却不容丈夫让人看扁,转过身来冷笑,“怎么做不了主了?丈夫是天,丈夫说一我不敢说二,王妃娘娘请务必赏脸。”
他是天?他说一她不敢说二?难得听听这样敬畏丈夫的话——也不错?独孤棠抬起一双刀眉,要笑不笑,看母女斗法。
“你要真把丈夫看作天,也不会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丁三所制孟婆灰虽然有解药,但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多次服用是否恰当。若论制毒解毒,我比他强,所以告诉你,但凡对脑产生作用的毒。即便能及时解了,也可能留有后遗症。东葛青云就是一例,蛇毒逼脑,大难不死,解了仍是痴傻。”她的确不是个好母亲,可丢了女儿后无时无刻不在挂念,才知骨肉连心。她当年做错了,如今认错了,没期望女儿原谅,却也不会因为女儿的冷脸而吝予关爱。
采蘩突问。“东葛青云是谁?”
紫鹛以为采蘩又跟自己对着干,所以故意装作不认识,就有些恼。当然更不会留下吃饭来堵心,离开时经过独孤棠身边,哼了哼,“劝她别做傻事。”
独孤棠忘了该送客,只是望着采蘩。那个神情茫然眼神茫然的女子。如果是假装的,那她装得也太像一回事了。
“采蘩——”他才唤,就见她噗嗤一笑。
“你当真啊?”她抛个媚眼儿,对他勾勾手指,“快来吃饭,还好那人识趣。不然精心准备的这一桌就食之无味了。”
雪清雨清领着丫头们在亭中挂起玉花灯笼,橘黄灯色铺暖了独孤棠的眼。一桌家常小菜两壶小酒,不过小菜的色泽有些异样。黑黑黄黄看不出名堂,更闻不出香味。
“精心准备的东西怎么都像炒糊了?如今外面风云莫测,我这方元帅也被撤了军职,你说要节省开支,莫非换了厨子?”他这丈夫是没法作主。钱是老婆赚的,想作主没底气。
桃枝快嘴。“姑爷,这些菜都是大小姐亲手做的。”
独孤棠呆了呆。
采蘩瞧见那神色,反而笑得花一样,“堂堂四方少帅,不怕敌人,原来怕家中夫人做的饭。你若不想捧场,直说便是,我自己能吃得完。不过,今晚你要饿肚子了,我让厨子们都放了假,今晚谁也不能开灶。大门上锁,谁也不能出门。”
这叫悍妻如虎。畏悍妻的男人,要么性子懦弱,要么宠爱极至。
独孤棠觉得自己属后者,“你曾说过不会做饭,以为尝不到你的手艺,我还有那么点遗憾。这下好——”夹了一块看似肉不似肉,看似红薯也不似红薯的黑疙瘩送进嘴里,听着嘎嘣嘎嘣那玩意儿发出的脆响而面不改色,但在原来要说的话上多加三个字,“这辈子好歹试上一回。”
有人可能要问,加了哪三字?
加了“这辈子”。就是“一生一次,下回免了”的意思。
采蘩哪能听不出来,本来就是心血来潮加恶趣味,自然也不生气,点头应和,“的确,你这辈子也只能尝一次我的手艺,今后就算跪求我,我也不会做饭了。”说罢,让雪清端来一盘桃酥饼,她拿了一块吃得津津有味。
独孤棠先怔后笑,“采蘩姑娘这是嫌弃自己的手艺?”
“那是当然。我一边做时一边尝,已确定没法下咽。”她早就深刻认识到自己的缺点,“你既然说好,又这辈子只能吃到一次,就吃光它们吧。”
独孤棠算了一下,如果一边吃一边运内功,应该会降低就医的可能,而且想到舌头麻掉后尝不出味道,他开始往嘴里塞满焦怪物,果然很快味觉完全失灵。越到后面,吃相越从容,甚至有山珍海味入口的欣然,让帮采蘩试味的四个丫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采蘩不心疼夫君,自己桃酥吃到腻甜口,再等他扫空了桌上的菜碟,这才吩咐撤桌,将丫头们遣开,还厚脸问,“比你的烤鸡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不叫撒谎,而叫君子风度。
“虽然知道你是哄我开心,不过我还真开心。”采蘩单手撑着下颚,眯了美眸,另一手倒酒,玉指轻轻推杯过去,“你是尝过我手艺的受害者,今后万一我不记得了,你要狠狠诉一番亲身经历的苦楚,千万别让我下厨。”
这顿饭,意义在此。
独孤棠眸瞳幽暗,面上却笑,“你又撇开夫君我做了什么决定?倒是十分用心。”居然亲手做饭这么百年难得的。
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