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邵清的协助下,姚欢将柳氏的棺椁送入城外坟庵后,离元日只有不到十天了。
贺咏对于穿越者姚欢来讲,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但姚欢既然揽下出主意的责任,既然答允了尽快给出计议,就不能对他拖延。
在她决定去找曾布的时候,邵清却先告诉了她一个消息——苏颂回到京城了。
今岁酷夏过后,苏颂就领了圣旨,带上京师榷货务提举王斿挑出的一批好豆子,去到河北宋辽边境的榷场。
不光是去与常来雄州的辽人“推广”大宋的咖啡豆,更是去探勘榷场外的条件,尝试制造出能够利用水力,批量烘豆、磨豆的机械设备。
“苏公如今虽已远离政事堂,毕竟被拜为中太一宫使,想来不能缺席元日朝会,所以此际赶回京城。我们是否,先去拜访苏公,听一听他的意思?”
邵清带着商量的口吻,问姚欢。
姚欢明白,邵清不是那么相信曾布。
她也并不完全相信。
姚欢没有忘记,当初在章惇亲戚出面所开的庵酒店里,曾布为了自己在边关的势力扩展,是可以与政敌章惇秘密地坐在一个屋子里,谈判、达成条件的。
曾布越是成熟的政治家,越不能指望,他会出于单纯同情贺咏这样忠勇为国的边军将士,而按着他们所希望的方向行事。
万一,就像此前对付章惇的手腕那样,曾布也将此事作为砝码,与蔡党两家谈利益交换呢?
毕竟,姚欢没法以后世来人的身份,去言辞凿凿地告诉曾布,你仕途最凶险的一个政敌,并非此时的章惇,而是数年后的蔡京,你可千万要果断除之。
姚欢想了想,向邵清道:“你说得对,不论曾枢相会喻于义还是喻于利,至少,苏公比他,更值得我们信任。在曾枢相之前,若无可信的尊者知晓此事,不太安妥。”
邵清点头。
他正是此意。
他继而咂摸着,姚欢那个“我们”,与自己所说的“我们”,听起来一样清楚又自然。
邵清心中,于议事的肃然之外,立时又多了一分淡淡的喜意。
“我现下就去送帖子?事不宜迟,明日我们就登门?明日恰是祭灶,朝廷休沐。”
他探询地问。
姚欢与他对视一眼,点头道声“好”。
这几日,她渐渐熟悉了耳边这把沉醇但不阴郁的嗓音,总是以这样没有压制意味的语气,询问自己意见。
……
“一碗清汤诗一篇,
灶君今日上青天。
玉皇若问人间事,
乱世文章不值钱。”
腊月二十四,祭灶节这天,开封城惠明寺附近热闹的街市边,瞎眼艺人打着铁板儿唱着《祭灶诗》。
有过往路人听了,嫌弃他逢年过节之际,开口闭口“清汤”、“乱世”的,不是唱穷就是唱衰,都是些什么晦气词句。
瞎眼艺人停了板子,也不恼,笑道:“这位客官,此乃太宗皇帝时的老相爷,吕蒙正,吕公所写,如何唱不得呀。”
他话音刚落,却听街对面的蜜饯果子铺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呼。
只见铺子的掌柜打横抱着个白发老妪,颤音哭唤着:“娘,娘……”
此时正是晌午,街上采买祭灶家宴食材的百姓络绎不绝,登时就围过去不少看热闹的。
却见老妪双目紧闭,胸口戳着把剪子,衣襟已是血淋淋一片。
掌柜边哭边喊娘,似已吓得糊涂了,又猛然气急,抱着老妪追上一个正快步离开的官袍胥吏,朝那胥吏踹去,边踹边骂。
围观众人里,有年长又好心的,忙出来拦住,与掌柜斥道:“打骂别个作甚,快抱你老娘去郎中那里呐!”
这桩意外乍现之际,姚欢正在蜜饯铺旁的小摊上买活鱼,带去苏颂府上。邵清怕与她同行太惹眼,则在离她不远处慢步相随。
见出了人命之事,邵清亦趋步上前,欲要施救。
恰巧一辆马车路过,被热心快肠的几个婶子拦下,央求主家搭人。
马车上下来一对锦衣夫妇,并一个抱着女娃娃的婆子。
锦衣男子颇仁义,草草问了两三句,便让掌柜抱着他娘登车,吩咐车夫速速驰去。
男子转过身来,邵清望见他的面容,不由一愣。
姚欢亦认出男子,遂回身避开,向邵清轻声道:“那是曾枢相的第三子,曾纡,才从外州任上回京。此前我与姨父,见过他。”
怪不得,与曾纬有几分相似。邵清心道。
只听曾纡对着那被人围住、跑不脱的胥吏道:“你是哪个衙门的?发生何事?”
曾纡今日,本是携妻女来惠明寺进香、小游,自不会穿着官服。
胥吏刁滑,便是面对这看来像是有官身的男子,既非顶头上司,又哪会轻易理睬。
两厢僵持时,铺子里冲出来一个少年,哭着向众人道:“他说自己是市易司的,要吾家问市易司以三分利借贷银钱,否则就不许吾家零卖果实。婆婆说,二十年前熙宁新法时,吾家就是被这市易司逼得走投无路,公公跳汴河死了,怎地如今,公家又不给活路了。她一时气急,就拿了剪子……”
少年已有十一二岁,出生商贾之家,平日里帮着祖母与父亲招呼客人,口齿更是伶俐,虽抽抽噎噎,却是将原委说囫囵了。
众人哗然。
先头唱吕蒙正诗的瞎眼艺人,手中的铁板又响起来。
“翻手云,覆手雨,作古之人蒙冤屈。
盖了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