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干燥地刮着罗彬瀚的脸。尽管有加菲的阻隔,罗彬瀚还是感到浑身难受。他觉得自己已经秃了,或膀胱爆炸,或者被魔法水蛭爬满了全身。这三种后果,依次从最严重到最轻微,必有一种已发生在他身上,反正不会叫他完好无损。
如风筝般小小的阴影在沙面上掠过,就像海鸥把轮廓映在碧波万顷的水洋表面。他们这样飞行了很长时间,也许有十天十夜。但这儿没有昼夜变化,时间度量似乎也失去意义。他们只是缓慢地跟着那些士兵行动。
现在罗彬瀚对它们有了全新的看法。这些套着盔甲的并非活物,因为它们比阿萨巴姆更加机械。它们的步子精确协调得可怕,远胜任何训练有素的军队。它们对目的地的执着也叫人难以理解,途中不曾有过一次休息。
罗彬瀚有足够漫长的时间观察它们,用七色书千里镜查看它们身上的甲胄与武器。他注意到它们穿戴的是一种非常精细的鱼鳞甲,更准确地说,某种叶子甲。细叶装的金属片被巧妙地串联起来,覆盖住士兵们全部的身体,甚至连头盔和护胫也同样如此。它们走动时在关节处掀起明显的褶皱,松垮脱落的甲片也挂在衣边摇曳,那更像是它们长了一层古怪的皮鳞。
罗彬瀚很匮乏对盔甲的知识,但他觉得那不像他所知的任何一种古代铠甲。他还想看看这些士兵如何进食或排泄,不过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它们会干这类的事。他还试图和那个疑似宇普西隆的声音说话,可对方并不时时应答。那是以一种周期性进行的对话,每隔一段时间,在罗彬瀚的感受中约有半天,宇普西隆的声音便出现在他脑海中。
“呀!来了来了!现在还好吗周雨先生?”
每当这种时刻到来,对方便如此兴高采烈地同他打招呼。语气是晴朗而健康的,不含忧郁、惶恐、尿急或其他任何苦大仇深的阴霾。他会热情地询问罗彬瀚的身体状况如何,鼓励他和伙伴们不畏艰险,砥砺前行,同时也建议他保持一种更良性的人际关系,不要惹怒一个能随时把他从天上扔下去的女孩。为此宇普西隆还在他的脑袋里倾情献唱了一首白苹星的古老民歌,主题是说某个渔夫如何得到了海洋女神的爱,继而又俘获了风暴女神的芳心,最终则以尸体沉入海底告终。可惜的是这歌实在太长了,唱到一半时,他与宇普西隆那神秘难测的心灵连线便突兀地中断,令罗彬瀚难以得知渔夫是怎么露的馅。
那叫他既感到一点安慰,又不免疑窦丛生。他不止一次地探问宇普西隆究竟被困在何处,对方却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这难免令他想到某颗黑星对他做过的事情,因此当那声音向他问起莫莫罗的下落,又或者阿萨巴姆的身份时,罗彬瀚也总是施展一点狡猾,故意说得模棱两可。
他感到举棋不定。倘若那真是宇普西隆,他当然得想方设法营救,可如果以理性考虑这件事,他不得不承认那声音的可靠程度不会比阿萨巴姆更高。积极的迹象是存在的,比如那闪光的金属细带,可叫人迷惑的征兆也很多,譬如菲宣称自己无法听见罗彬瀚描述的声音。
这事折磨了他一段时间,最后他还是含糊其辞地向阿萨巴姆表达了他的动摇。他当然不便明说自己对“宇普西隆”的怀疑,事实上他是用了一种自认为很技巧性的表述。
“你和条子不该有仇吗?”他说。
阿萨巴姆没回答。他们从开始移动起就没再讲过话。这叫罗彬瀚很不满意,当然不是因为阿萨巴姆不理他,而是她偏巧在看到那本书后就没再理他。那难不成是她对书的来源产生了某种怀疑吗?可确实是邦邦买来的,他在这事儿上保持着百分百的清白,绝不容许被一个可恶的杀手污蔑。可是,鉴于谣言总是越否认越传播,罗彬瀚聪明地决定暂且绕开这件事。他大可以等到和荆璜会合后再逼迫阿萨巴姆写下永生遗忘此事的保证书。
“我认真的。”他清了清嗓子,“你和那条子碰过面没有?”
“不。”阿萨巴姆说。
她回答得很快,反倒叫罗彬瀚觉得愕然。紧接着他想起宇普西隆曾经被一个扮成荆璜的人袭击,他曾以为那是阿萨巴姆,荆璜却说不是。现在看来荆璜或许是对的。那袭击宇普西隆应是他和阿萨巴姆此时正在追赶的人。那不知在策划何事的翼首者,那老阴谋家的前帮手。
这不免又叫他想起了另一件事。荆璜对阿萨巴姆的了解——在落入如今的处境前罗彬瀚尚未仔细地考量这件事,可现在他终于明白荆璜对阿萨巴姆的了解到了怎样的程度。海盗头子知道她的性格,甚至知道她名字的意思。这代表着什么呢?这代表海盗头子有一箩筐的事需要向他交代,包括那老阴谋家和寂静号的关系,而终有一日罗彬瀚将薅光他脑袋上所有的毛。
“你以前就见过少爷。”罗彬瀚说,“但他和你不一样。你能指望他做什么?你们不如各走各的。”
他没有回头,心知阿萨巴姆必然无声,而适合说真话的良机早已过去了。现在他们得回到更现实的议题,两个囚徒如何在困境下选择有限度合作,以便能坚持到开始你死我活的时候。而尽管罗彬瀚的历史成绩不见得比数学更高明,他出于天性地领悟了其中的精髓:他得让阿萨姆的注意力保持在外部,哪怕是真的宇普西隆也不赖。至于他本人呢,他在这段时间里也不是对宇宙亳无贡献的,他在构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