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这一声久违的阿式,这一声熟悉的音调,令得山阴心中一惊,猛得抬头看去。
王式仍是着了那一身淡淡的鹅黄绿,听了太子妃的吩咐步履优雅走上前来,将琴往她榻几上一摆,恍若不识般恭敬道:“舍人请。”
一双灿若星辰的美目和眉宇间冷冷淡淡的女子,在她面前绽放了喜悦,跳动着羞涩的妩媚诉说了心中萌动的女子,被她冷言所伤绝望回头相顾的女子……为什么她会出现在太子妃身边?为什么王导送进太子府的王家庶女便是她--被家族这般送进宫中,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顿时,山阴的喉咙又哽住了。众目睽睽之下,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轻道:“多谢。”
王式一福,又乖乖退回了太子妃的身后。
山阴敛了心神,素手开始拨琴。今日她的琴音潇洒自若,清冷中带了丝丝忧叹,和着春日江水,说不出的舒缓与动听。即便此刻空中少了那一轮明月,透过她空灵的琴音的描述,郎君们似乎已见到了春江花月,似乎正畅游在那满天光辉之下。这一种意境的代入与深切,似乎每一次聆听皆有不同的感受。因此,她的琴音渐息,抚弦而止之时,仍可看见众人为之神往的样子。
曲毕一时,太子妃终于轻轻叹道:“果然是妙!能谱出这曲之人,定是高人吧!”
她不说山阴弹奏得入情入胜,一开口先称赞曲谱之鬼斧神工,山阴心领神会:“太子妃若想要曲谱,山阴必定奉上。”
“当真?”太子妃眉色一亮。
“卿卿说笑了。”太子轻斥道,“舍人说了给,必定会给。还会诳你不成?”
他举起酒盅:“听君一曲,愈发觉得春日光景无限美妙。舍人这曲《春江花月夜》,必能流传百世了。诸君,且为这一首曲,同干一杯吧!”
春日出游。本为尽兴。因此太子同众人干过这一杯后,各位舍人与郎君们便自发来到船板前,细细观赏起江中景致来。
这时,只听旁边一声响亮的喝彩:“妙!真妙!方才一曲。不知何人所奏?”
与游船并行的另一艘大船之上,走出一名虎背熊腰的青年护卫。他双拳一抱:“我家主人有意相邀,不知弹琴之人是否赏脸?”
听这护卫的调调,何等熟悉!怎地每次她一弹琴,便要碰上那么一个两个自诩是知音的人?
她眉眼一挑。甩给卫玠一个两人心知肚明的眼神。
卫玠放下手中淡淡饮了一口的酒盅,正欲理会。却见江统趴在船栏之上怪笑道:“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打发一个护卫前来相询,我等为何要理会!”
护卫一怔,看这游船之上,少年郎君们个个鲜衣锦装,清贵不凡,谈笑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质。难道是哪家权贵出游?
当下他小心翼翼地一拱手,进了船舱请示。
不过片刻,船舱中走出一人。这人长相比起刚才的壮硕护卫来,实是不堪入目。
他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扫了一眼对面船板上的人。面色一变,二话不说便直起腰板狠狠地敲了下护卫的脑袋,怒斥道:“没有眼色的东西!”
在鼻翼上一颗黑痣被他吹胡子瞪眼睛,弄得一抖一抖时,他已一个回身奴颜婢膝地躬身行礼:“冒犯冒犯!孙秀不知船上的都是贵人,还请各位舍人息怒。孙秀这就退了。”
他说完,对着船板上的一众人等又是行了一个大礼,急急令得游船驶开。眼看游船缓缓驶去,不消一会儿,两船已经拉开了距离。
“算这厮识相!”江统嗤笑道。
“此人玩弄权术。睚眦必报。江舍人何必与他计较?”一侧,杜锡看着孙秀远去的背影出声道。
“不过一个以谄媚显达的小吏,何惧之有?”江统不在意地回答,“何况太子在此。量他也不敢造次。”
“此人可是在赵王司马伦手下做事的孙秀?”不同于江统和杜锡对孙秀的反感,山阴听闻他的名字,却是心中一动。
“正是。山舍人不认得他?”
“惭愧!山阴在洛阳呆的时日不久,若非进了太子府,仍是一只井底之蛙。哪里认得那么多城中的大人物?”
“他哪里当得上‘大人物’这三字!”江统笑道,“左右不过赵王身边一条屈颜媚势的狗。因着得了宠。愈发张扬跋扈起来。你见了他多绕着走也就是了。”
山阴点点头,正待说话,身边闲适淡然看着江边风景的卫玠忽地出声道:“此人不但贪得无厌,还是个色中饿鬼。山舍人还是多听江舍人的劝,绕着走为妙!”
色中饿鬼?接收到卫玠别有深意眼神的山阴瞪大了眼。还真别说。孙秀的长相,配上这个称号,光是一想,就已令得她背脊一凉,浑身起疙瘩。
阳光下,她谨慎发怵颇多哀怨的表情,配上一身雪白裳服被江风猎猎吹起,眸中含笑,定定看着她的卫玠,两人的眼神交会直叫人觉得又暧昧又有趣。
这卫洗马恁地会捉弄人!江统一拍大腿,乐得哇哇直叫:“山舍人怕什么!且不说孙秀不喜男子。便是有龙阳之好,论起姿容,这里最出众的便是卫洗马。难不成孙秀那厮还会有眼无珠,退而求其次?”
他的本意原是有卫玠在,其他人等皆可安然无恙,不料话一出口,发现无意间狠狠贬低了山阴,不由大嘴一捂,大叫:“口误,口误!错矣,错矣!”
这岂是一句口误便可解释的?只见山阴面色一苦,狠狠瞪了江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