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7月23日,荆湖南路,衡州。
一列豪华的官船摇着橹,慢慢逆湘江而上向南行驶,逐渐接近了衡州州治衡阳城。
官船上挂着许多缤纷的旗帜,其中最显眼的一面上写着“荆湖南路安抚大使李”九个大字。
这列船队溯水而行动作缓慢,因此在它们真正到达之前,早就有信使走陆路去城里报信了。也是因此,现在知州尹谷已经在码头前等着了。他好不容易等到官船靠岸,见船上许多黑甲持械的甲士簇拥着一名红袍大员下船,便知道正主到了,恭敬地上前揖道:“下官知衡州事尹谷,见过李安抚。”
而刚到的湖南安抚使李芾毫无摆架子的意思,客气地回礼道:“早就听李祥甫说过衡州尹耕叟仪表堂堂,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李芾前不久尚在担任临安知府,事变之时并未逃离临安城,而是在家中备好了白绫毒酒准备殉国。结果这东西没用上,事后他却因祸得福,被临安朝廷任命为湖南安抚使,前来掌管荆湖南路。
不用细说,临安朝廷为了恢复在各地的影响力和掌控力,这些日子来火速提拔了一批大臣,既有从外地召入行在赴阙的,也有从临安派往外地夺权的。李芾一向与贾似道不睦,政治可靠,又是湖南潭州(后世长沙)出身,在本地颇有根基,所以被派来了家乡救火。
在潭州站住脚跟后,他便进一步把影响力继续扩张出去。衡州位于潭州之南,地位重要,而知州尹谷曾是李庭芝的幕僚,勉强可以算作临安阵营的人,因此有很大希望争取过来,所以现在李芾便亲自来衡州招揽了。
之前他乘船大张旗鼓地过来,是为了彰显正统朝廷的威严,而现在礼贤下士,是为了争取人心,不冲突。
尹谷此人刻板正直,本就支持临安正朔,现在见新任大使平易近人,当即就放下心来。两人共乘一车,向衡阳城中行去,车中两人相互问候了一下家人并谈论了一会儿学问,尹谷便果断表达了对临安的支持。
“务实先生果然忠义!”李芾对他的表态非常满意,当即更加客气起来。“务实先生”是尹谷的号,上级一般不会用号去称呼下级,现在却破例这么叫了,显然是抬高了一层。“还请务实先生在衡州任上先主持一段时日,待朝廷荡清寰宇,日后必有重用!”
这还开起空头支票来了。
尹谷严肃地说道:“下官也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愿朝廷能尽快扫平宵小,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李芾欣喜地说道:“定会的!”
他们正要进一步详谈,突然外面有人打断了他们。尹谷拉开帘布,见是手下一名护卫,便问道:“什么事?”
护卫答道:“方才官道上有信使送信来,说新任湖南安抚使不日将到达衡州,要知州准备迎接。”
李芾听了,不禁笑了出来:“这是哪家的小子,送信送晚了这么久,回头得扣他脚费才行。”
护卫一犹豫,又说道:“不过,或许是信使弄错了,总之他喊的是‘湖南安抚使黄’……”
“什么?”车内两人脸色立即大变,“黄?”
……
7月26日,衡州。
李芾看着湘江对面足有数千人的军队,在大热天里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禁不住对对面的黄万石喝道:“无耻狗贼,竟敢举旗反乱,带兵攻袭王土!”
“呵呵,”黄万石往东方一拱手,“可笑,你李叔章才是叛逆,假伪朝之令欺瞒湖南父老,如今竟敢有胆污蔑我反乱?”
黄万石是贾似道的亲信,之前与贾似道一同逃离临安。他和李芾两人也是老对头了,之前贾似道对李芾看不顺眼,不少手脚就是指派黄万石去做的,可谓早有私仇。如今两人又有了国恨——新立的靖安朝廷居然也盯上了湖南这好地方,给黄万石也加了一个湖南安抚使的衔,派他来收取湖南!
现在这两个安抚使就这么各自乘了一艘小船,在湘江之上对上了。
与李芾同乘一船的尹谷看他俩这剑拔弩张的样子,也感觉非常头疼。就他本人的态度来说,还是更支持临安朝廷的,毕竟那边正统性要更高一点。但靖安朝廷也有额外的说服力——黄万石是带着好几千兵丁过来上任的!
若是换了元兵或者东海兵过来,尹谷说不定反而会抗拒起来,但黄万石多少还是有些名分的,这就让他犹豫了。毕竟这么多兵,万一两个安抚使打起来了,遭灾的可都是衡州的百姓啊!
于是,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偏向,而是和起了稀泥,希望化干戈为玉帛:“两位大使,有话好好说。现在大宋北有外敌环伺,同是为了赵氏、为了天下,何必非得闹到同室操戈的境地呢?”
李芾立刻接下话头,对黄万石喊道:“没错,你还不速速退了兵力,省得辱没斯文!”
他当然不想打了,毕竟他就带了百多仪仗兵过来,虽然装备不错,但怎么也不可能打过黄万石这好几千号人的。所以还是和平解决的好。
黄万石当然不吃这一套了,当即嘲讽道:“哼,当初你们勾结东海军,里应外合侵占临安,闹得血流满江生灵涂炭的时候,怎么不谈斯文了?”
这话当然是胡扯了,不过尹谷听了之后却一凛。之前他看报纸上对临安事变的报道,说“东海大兵秋毫无犯”,本就有些不敢置信——一帮子厮杀汉进了临安那样的天下第一城,能忍住花花世界不动手?别说秋毫无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