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三老爷心中感慨,他曾经听史丁说过,小狸躲在骡车下面,是被自家闺女捡回去的。沈逍好端端的贵公子,会变成傻乎乎的小狸,这当中发生的事,说不定比话本子里还有凶险。
桔色的灯光把沈逍的面庞映衬得柔和起来,十六岁的少年尚显青涩,但是目光清澈纯净。
华三老爷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定是被歹人伤到头颅了吧,我听说过这种事,唉。”
歹人?
沈逍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的确遇到过歹人,但是打伤他脑袋的,可不是什么歹人啊。
从小到大,沈逍就有一个习惯,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就索性不说了。
沉默啊沉默,就是我的回答。
华三老爷见他不说话,便知这是默认了。
华三老爷虽然已经修练得快要不食人间烟火了,可是他也知道沈逍说的是隐秘之事,沈四公子竟然失忆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传来传去说不定就能传成沈四公子真是个傻子。
如此私秘之事,沈逍竟然告诉了他。
以前他就觉得小狸很好,心思单纯,现在看来,即使是失忆,人的本性也不会变,无论是小狸还是沈逍,都是冰心玉壶,如那云间月,如那阳春水。
他拍拍沈逍的肩膀,少年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再过两年,还能再窜一截。
“你今年多大了,有十七了吗?”
“过了年虚岁十七。”
也就是说,现在虚岁才十六。
华三老爷以前一直认为,自己的两个女儿就是世上最可怜的,一个父母仳离,另一个从小没娘,可是与沈逍相比,若是琳琳没有被害死,她们姐妹还真不是最惨的。
沈逍才可怜。
一出生亲娘就死了,十几岁时父亲死了,大哥也死了?而他自己则从小就在死亡线上挣扎?甚至不能养在家里,好不容易能回来了?却又被歹人打伤脑袋?变成傻子。
“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华三老爷真情实感。
一旁侍候的平安看一眼自家公子,沈四公子双唇紧闭?一看就是连博取同情都不会。
平安抹一把眼泪,对华三老爷说道:“三老爷?您是不知道啊?我家公子从小到大,为了治病受了多少罪,吃过蚯蚓,吃过蜈蚣?还吃过蝎子长虫?还有那些奇型怪状的药材,看着都恶心,我家四公子当饭一样吃啊。”
华三老爷瞠目结舌,青语和青言连忙闭嘴,千万不能吐出来?沈四公子已经这么可怜了,他们若是吐了?那还是人吗?
平安悄悄瞟向沈四公子,恰好与沈四公子四目相对?沈四公子嘴唇抿了抿,却没有张开。
平安窃喜?他才是最了解公子的人呐?他就知道?自家公子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训斥他了,嗯,公子不知道怎么说的时候,就索性不说话。
既然不知道怎么骂他,那就索性不骂了。
华三老爷再次拍拍沈逍的肩头:“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沈逍依然没有开口,这次不仅是华三老爷,就连青语和青言也认为,这是默认了。
华三老爷想起刚刚送过去的火盆和木炭,这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啊,大冷的天,连口热水也喝不上。
“以后你再来这边住,不要客气,就来我这里吃,吃饱喝足再回去睡觉。”
华三老爷寻思着,以后时常要多做饭,该给冯娘子加月例银子了,嗯,明天就和冯娘子说。
吃饱喝足,华三老爷拉着沈逍去看他新画的插画。
给话本子画插图这事,对于视金钱如粪土的读书人而言并不体面,因此除了极亲近之人,华三老爷没对任何人说过,就连华静瑶也是自己发现的。
而当时华静瑶发现这事的时候,小狸也在。
因此,在华三老爷看来,沈逍早就知道了。
“起初我以为画插图是一件极简单的事,可是真正画起来,这才发现,我就发现想要把每幅插图全都画好,并非易事,首先要知道这本书写的是什么,每个人的性格和身份......”
这些话,华三老爷连宝贝闺女也没有说过。
沈逍不住点头,没有说话,但是看得出来,他听得很认真,看得也很认真。
华三老爷心想:还是永国公府会教养子弟,沈四公子没有长在国公府,依然沉稳内敛,深藏若虚,和光同尘。仅是这份气度,就把京城里的那些勋贵子弟比下去了。
沈逍有些无奈,他不懂画啊,他该怎么称赞华三老爷画得好呢,如果说错了,被华大小姐知道了,一定会嘲笑他吧。
算了,那就不说了,不说话总是不会错的。
从华三老爷家里出来时,华三老爷送给沈逍一幅他的新画。
画上一只肥肥胖胖的狸花猫,画曰:猫肥家润。
待到沈四公子回到自家宅子时,屋里已经烧上了火盆,灶上还有热气腾腾的洗脚水。
平安无限感慨:“华三老爷真是个厚道人,公子啊,咱不能白吃白拿啊。”
沈逍没有说话,他当然不会白吃白拿。
何况华三老爷说了,以后只要他来折芦巷,都能去蹭吃蹭喝。
对,沈逍可没有认为华三老爷那是客气话,他当真的。
好在华三老爷也是当真的。
两个当真的人凑到了一起,真巧。
只是这宅子空置太久,仅靠临时烧的几个火盆也暖和不过来,好在他们这些人都是年轻小伙子,火力壮,抗冷抗寒。
睡到半夜,沈逍就醒了,他不是被冻醒的,而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