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指开始,他的指甲脱落,他的手背、他的手腕、他的手肘…
那些她不知剥了多少张皮,才挑选裁剪出来的最美好细腻的肌肤,一个一个,豌豆大的溃烂。
血肉交织着,鬼雾缠绕着,溃烂弥漫着,从豌豆大,到鸡蛋大,再到碗口大,他的胸前,他的背后,他的双足,他的脸……
嘶吼,凄厉到令灵魂都癫狂的嘶吼!
她的爱人病了!她的爱人快要死了!
不行,不行!她怎么能让他死呢?她等了七万多年才等到他,怎么能让他再次离她而去呢!
一口一口,大口大口,咀嚼,吞咽。
她捧着她的爱人,从指尖到发梢,从脸颊到脊背,融合,接纳,就像千万年前一样……
那阴差说着,面色阴沉,尽管在玄君手下当差已将近两百年,可遇上这种事,还是忍不住呸几声,骂几下。
而他的另一位主子,做了将近两万年阴帅的幽王谢必安,当场干呕着转过身。
空旷森严的无常大殿里,冥王在喝酒,玄君在解着他胳膊上缠成一团乱麻的勾魂锁,而汇报的阴差,老老实实、尴尴尬尬的等幽王干呕结束。
可惜碰巧那日谢必安腹中空空,什么都没吃,呕了半天也呕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面色苍白的一把一把擦着额头冒出的虚汗。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不远处解锁失败的范无救终于手指一停,正色看他:“你能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了吗?”
谢必安委屈。
他是无常阴帅不假,他是与玄君齐名的幽王不假。
可做了近两万年的无常阴帅,做了近两万年的地府幽王,他从来也只负责些勾魂的差事。
别说是人,连鬼都没杀过,又不像范无救,整日里泡在阴无极那样的地方,见惯了腐尸恶鬼彼此吞噬。
说起来最初这样划分界线的还是他范无救,也是他,在他承阴帅位的那一刻就明明白白的警告他,做好自己的事就行,离他的阴无极远一点。
如今他倒嫌弃起他丢人现眼了……
强行忍下腹中不适,谢必安转过身,示意那阴差继续说。
……
阴差说,后来,在她将她的爱人吞入腹中的后来,她极满足又满意,可没过多久,她变的更疯。
她怎么能把他吞入腹中呢?她怎么能让他再次变成她的一个器官呢?她怎么能让他再次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呢?
那不是遂了始祖的意了吗?那不是又让他们回到当初那段不得相守、不得相见的时光了吗?
她竭力的呕着,想要将他呕出来…
又用尖利的指甲划开胸腔,划开小腹,扯着、拽着、奋力的挖着,想要将他扯出来、拽出来、挖出来…
直到这张如花般娇艳的皮囊之下,空空如也。
等到什么都空了之后,她短暂的清醒了一下。
她清醒的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无用功。
不管是吞噬还是挖掘,她的爱人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的爱人不是那张漂亮的皮囊,她的爱人是一棵草,是一颗无义草。
她自始至终都拼错了、弄错了,所以他才会生病,才会消失。
不过好在她及时醒悟。
于是她甜甜蜜蜜的投入新的事业当中,从那些过路的灵魂中,认真挑选出躯体最完整的,看上去最健壮的,然后将他们拆开。
骨与肉分离,再各自碎成细小的无数块。
她将那些肉块和骨块搬运到黄沙与红海交接的地方,拼凑出无义草的形象。
可是,拼着拼着,她陷入迷惘。
无义草原先是长什么样的来着?原先的、最初的、还未与她融为一体的无义草,他的真身是长的什么样来着?
她无助的看着手里的肉块和骨块,不断在记忆中搜索,想到一种可能,便尝试一次,想到一道残影,便拼凑一次……
于是在这片足够浩瀚的风沙地上,黄泉成了她的画布。
……
在这个人间新城的客栈里。
将离对子玉说:“那时候虽然你只在地府停留了不足一日,但那条黄泉路是走过的,你应该发现,在那个地方是没有什么花草的。”
子玉点头。
将离又道:“其实不仅黄泉,整个阴间都没有一花一木,那些矫情玩意儿在十二万年前,就被他们的老祖宗造化之主给一锅端了。但那日…”
“你等等。”
子玉皱了皱眉:“你是说阴间原本是有花木的,如今没有,是因为造化之主将它们弄走了?”
“是啊。十二万年前,我做冥王、承帝位的那一日,老东西把整个阴间的花木全都败了。”
“为什么?!”
“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将离不自觉便想去掏酒,“总之你知道后来的阴间都是没有花草的就行了。”
“……好吧,然后呢?”
“然后啊……”将离想了想,放弃了掏酒的想法,“然后那次从人间回来,我在黄泉看到了一副奇景,一副人间都看不到的奇景……”
……
彼时,在这个七万年前就败落了全部花木的幽冥地府。
将离这辈子做人、做神、做王八蛋的所有时间都算上,也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盛大的万花海洋。
那当真有一万种花。
一万种花,一千种木,万花千木,热烈如玫瑰、绝色如牡丹、艳丽如芍药、脱俗如睡莲…就连那些人间难见的先天灵种,也都在这黄沙地中一一浮现。
包括那个清丽脱俗的合欢。
与龙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