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值晌午,站在毒日头下的花儿,既不敢随便走开,景辰又不让她进屋,只得满眼委屈地在门口干站着。
这要是晒上一下午,皮肤黑的恐怕涂再厚的香粉也遮不住了。
花儿心里正为自己的脸蛋儿悲哀,却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前院传进来,抬起头看去,见正是叶翕音端了盆清水走过来。
花儿赶紧低下头,刻意避开叶翕音的目光。
她此刻这个状况,又撞进了叶翕音的眼里,心里不禁更郁闷了。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刚才她故意在叶翕音跟前走过,就是为了显摆自己亲手侍奉景辰少爷,没想到转眼就被她看见自己在日头下面站着,她心里还不定怎么嘲笑自己呢。
想到这儿,花儿忍不住用眼角狠狠瞪了叶翕音一眼。
叶翕音没看见花儿的眼神,只是见她站在毒日头下面,便走近问道:“这个时辰暑热正盛,你不进屋,站在这里做什么?”
花儿也不行礼,也不用敬语,只低着头道:“我在这里伺候少爷。”
叶翕音看了眼旁边安静的房门,里面似乎并没什么动静,便道:“这么热的天,少爷大概也歇了,你站在这里久了要中暑的,先回去吧。”
花儿正巴不得这句话,听见由叶翕音说出来,两眼一亮,说道:“那一会儿少爷要是问起来,我可就说是你让我走的,少爷责难,也是你的责任哈!”
说完,也不等叶翕音再开口,花儿转身就跑了。
推的真是干净利落。
看着花儿跑开的背影,叶翕音心里只觉好笑。
景府这俩丫鬟怎么脾气品行一模一样啊?还真是两朵难得一见的奇葩。
心里想着,叶翕音正打算离开,却听见房里传出淡淡的一声:“进来”
叶翕音向四下看了一眼,安静的院子里别说人,连鸟儿都不见一只。
不禁抽了抽嘴角,叶翕音心里郁闷:真不该嘴快,把人家红袖添香的俏丫头打发走了,眼下也只能她自己进去伺候了。
无奈将盆子放在门口,叶翕音掀开湘帘走进了景辰的屋子。
景辰房间的布局基本上跟叶翕音的一样,外面临窗是张大书桌,东西两堵墙都是高大的书架,与里间卧房相接的地方是两根梁柱,柱上悬着银钩,掉着素色的垂穗锦帘。
唯一不同也最显眼的,是书桌正前方,端端正正摆着张雕刻精雅的紫檀琴台,琴台上躺着张幽青色的,镂空玉雕伏羲七弦古琴。
目光在琴上停了片刻,叶翕音疑惑地挑了挑绣眉。
她前世虽然没专门学过琴技,古琴弹得却也还说得过去。
她所见的古琴不是桐木的就是樟木的,贵重的也有花梨的,檀木的,可这玉雕的琴……敢问它能弹得响么?
叶翕音正盯着玉琴走神,忽听临窗书桌后有沉静好听的声音,清清淡淡地传过来:“前日我让你收起来的,那副刚装裱的字,找出来。”
刚装裱的字?
叶翕音脑中思索着景辰的话,眼睛忍不住向四下找寻。
刚装裱过的东西不能马上装进盒子里存放,需敞在外面晒几日,否则轴芯要发黄。
叶翕音以前常亲手装裱自己写的书画,对此技十分娴熟。眸光在房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书桌旁边一个圆肚大插瓶上。
插瓶里立着长长短短许多个卷轴,叶翕音走至近前,将瓶中的卷轴仔细翻了一遍,最后抽出其中一个,展开看了一眼,便轻轻放在了书桌旁。
景辰手持玉杆毛笔正低头写字,眼角余光瞥见一只纤白修长的素手,捧着卷轴轻轻地放在桌边,才恍然想起来,此时在外面侍奉是花儿,并不是卫小海。
可是,怎么没闻到刚才那股令人厌烦的脂粉味?
心下纳闷,景辰不由微微抬眸……
“是你?”看见转身欲走的叶翕音,景辰平静的眸底闪过一丝惊讶。
叶翕音原本是打算给景辰找了卷轴就悄悄出去的,却没想到还是给他看见了。
听他都开口了,已经转身欲走的叶翕音只得又折回身来,对着景辰浅浅地笑了一下。
景辰幽深的眸光在叶翕音的脸上停了一瞬。
素颜,无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叶翕音素净的脸上并没上妆容,景辰心里竟暗暗松了口气。
垂下眼,目光落在桌边摆放的卷轴上。轻挑长眉,景辰伸手拿起卷轴徐徐展开。
沉静的眸光在卷轴上一扫而过,复将展开的卷轴轻轻放回桌面上。
叶翕音此时见景辰展开卷轴才看清楚,卷轴上墨舞遒劲,力透纸背书着四个大字“充耳琇莹”
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叶翕音心里默念出下一句,心口似被某种钝器突然猛地戳了一下,又诧又疼地微眯起眼。
这是《诗经》里的两句,在这陌生的大胤王朝,竟也有人知晓《诗经》?
这字是谁写的?
是景辰吗?
他怎么会知晓《诗经》?
莫非,这个世界,跟她前世生活过的大明王朝有什么联系吗?
一连串的疑问,瞬间在叶翕音的心底升腾出来,使得她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就在叶翕音盯着那副横轴愣怔的时候,景辰不知何时已经由书桌前站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倾长的身影遮挡住了叶翕音看向横轴的视线,叶翕音恍然由前世神思中抽回神智。
恍然抬起头,叶翕音微带仓促的目光,正对上景辰看向她的,充满探究的幽深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