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嫤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种地方遇见故人。
距离冯状一案不过数月,身边的人与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庞文绢却好像没什么改变,依旧那样眉目舒淡,平静无波,只是相比以往那般沉郁压迫,她眼中多了几许明快的颜色,显得真诚了许多。
她看见卫嫤,也是一惊,但看清卫嫤身上的血痕,她就明白了八九分。她没有上前打招呼,而 是转头往屋里唤了一声,跟着,三四个眉目清朗的男子鱼贯走出,到了她面前便自动分成了两列,各各垂首而立。
庞文绢道:“家里来了客人,今天破例,加两道菜。”说完这些,才施施然回过头来,朝着卫嫤一笑,意有所指,“不能怠慢了,这位……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这四个字卫嫤自知担当不起,便只得冲她展颜一笑,将尴尬掩过去:“这天地间也不怎么大,深山老林里也能遇见,还真是凑巧。”
庞文绢的视线扫将过去,盯着箫琰看了良久,才应道:“可不是?真是巧呢。”她对箫琰有些印象,但前后相去甚远,是以又警觉地多看了两眼,直到侍立身边的美男子们都露出了嫉恨之意,才慢吞吞地回过头去。她不知道如今的箫琰是什么身份,但习惯了南禹的生活之后,她也渐渐变得不将男人当回事了。
她打量完,才示意左右让出条道,直通中堂。卫嫤与箫琰这才发现这茅草屋后还有乾坤。穿过弄堂,走过两丛花架,才看清一副新鲜的对联,大红底上浮着一层金粉。上面写着些鸾啊凤啊之类的字句,看着很像是新婚不久的居屋。
二人的惊讶,庞文绢都看在眼里,只是她一向不喜解释,也就什么都不说。
“我们来得匆忙,东西都落在林子外边了,手边没有什么值钱的……希望不算失礼。”
卫嫤打量着屋后的假水碧水,又看着溪水之中漂浮着一盏盏嵌上了夜明珠的琉璃灯,将层林尽染。照得分外明亮。那光影虽淡,但池中莲花浓郁,好似与季节脱轨了似的,站在此间,就完全感觉不到冬意。
没想到庞文绢这一来,竟得了一处仙境。
卫嫤愈发肯定了锦娘的消息。
熟悉的布阵手法,风格明显的陷阱设置,以及突然出现的故人,这都是活生生的证据。
想到锦娘,卫嫤心头一紧。看向箫琰的时候又多了几分犹疑。箫琰也在看,却是将目光牢牢地锁定了屋内。庞文绢莲步轻移,慢慢踱向门边,应手一推,一片金光扑面而来,映亮了每个人的眼。屋子里织锦成烟,繁花遍布,厅堂正中一座香山,穿洞引泉。发出叮咚脆响。云烟环绕的尽头有环佩轻响,一位华衣男子抱着个襁褓立在台阶上。看庞文绢进来,才上前两步。
那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媚眼如丝。嘴角含春,华丽犹胜孔雀,右眼角下挂着一点朱红色的泪痣,无端又将媚意渗透了几分。那男子的眼神一点也不平静,尤其是在看见卫嫤以后。
“这位是我的正夫,小名飞凰。”庞文绢引着两人落座,便从那名叫飞凰的妩媚男子手里接过了孩子,飞凰向箫琰抛飞一个眼神,便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卫嫤身上。
他的脸小,五官精致犹胜女子,皮肤也是漂亮的牛奶色,整个就像那香山子一样,弥漫着一股香熏,他看人的眼神有危险,带着三分侵略,笑起来的时候更不得了,令卫嫤觉得那双媚眼里有一管划过心房的羽毛。
要说漂亮,他比箫琰并无逊色,可就是这一身烟火嚣尘的味道,令他颀长的身姿平添几分俗丽,为人所不喜。说白了就是,这人长得再好,也像个心术不正的。
飞凰,这名字倒是别致到了霸气。
卫嫤顶不喜欢这种眼神,便对比着庞文绢的句式应回去:“这位是箫琰,我相公。”
庞文绢点了点头,一点也不意外,那飞凰却突然变了颜色,冲着箫琰狠狠瞪了两眼才肯罢休。气氛有些怪异,但主人家却安之若素,卫嫤稍稍避开了飞凰充满向往的眼神,像往常一样将手塞进了箫琰的掌心。飞凰蓦地低下头,向着箫琰行了一礼,却是南禹宗族惯行的礼仪。
“飞凰见过箫大公子,公子万福。”原来他竟认出了箫琰。
卫嫤琢磨着这里的一景一物,又看看庞文绢手里的孩子,愈加坚信自己的猜测没错。
庞文绢不明就里,似并不知道这句“箫大公子”意味着什么,只是轻斥着让飞凰退下,声音还是那个寡淡无波:“我说要让你出来丢人现眼了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成日想着些什么!”说话间将孩子递过去,又冲卫嫤道,“人是姐姐送的,伺候着也还舒服,就留下了,只是身份立场调换了,反倒令我更惦记以前,相……曹游他,如今可好?”
原来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卫嫤从飞凰眼里读出了一丝怨毒。
曹游之于庞文绢,已经是场过去,时间与际遇将两人的缘份削薄剪断,令他们变得各不相干,可是过去的印记都留了下来,曹游是庞文绢的第一个男人,虽然长相不及身边的男子万一,但他给予她的,改变她的,却已无法磨灭。庞文绢心底到底还是有曹游的,且分量还不轻。
这孩子自然不是飞凰,抑或者身边任何一名男子的。
卫嫤想起曹游,一时默然,她该不该说,曹游是自己杀的?
唉,只怕是不能……
这时有人过来为卫嫤和箫琰斟茶,杯盏绿水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