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最深处,一座巨大海渊中,海水剧烈翻滚,晃颤沸腾,无数颗气泡往上漂去,仿佛一炉煮沸的水。
下方冥河的热量,通过这座海渊源源不断地传递出来,加热正片北海,即便到达浅海时已衰减得只是略有温热,也足够融化冰山。
那些深海鱼类虽早就逃至浅海,却因周围水压骤减,加之浅海亦是一片暖洋,这些鱼类还是难逃一死,越来越多的鱼肚皮浮出北海海面,又被大块掉落的冰山石块砸入海中,时浮时沉。
冰山已融化三成,无边无际的海水不停往南弥漫,所幸山岭高耸崇峻,整片冰原成为极大的缓冲,海水并不能一泻千里,而需攀山越岭,还会分流而行,无形中减小了流速和势能。
可即便如此,整片冰原也已经蓄满了水,以往那些高如云端的山峰,此时就像大海中的一座座岛屿,距离全部淹没已然不远。而到那时,所有山岭都将被海水覆盖,海水亦再无阻滞,将浩浩荡荡落下,席卷一切。
方青离开北襄郡已二旬时日,海水虽暂时被连绵的山岭阻隔,却已然有无数条海水顺着山缝间隙,如一条条蓝蛇流淌下来,北襄郡城早已是一座水城,百姓们基本都已撤离,十室十空。
整座郡城安静无声,只有水流汇聚的哗哗声,以及绣冬楼内的歌声。
绣冬楼内还剩两道身影,一人青衣妩媚,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引吭高歌,歌声清丽婉转,悠扬动人。一人只有一臂,胡渣满面,坐在台下认真听着,此时此刻,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二人,外面万钧海水将倾,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歌声息停,青衣女子提裙走下舞台,来到独臂男子身边,为他斟满酒杯,剥了颗葡萄送至男子嘴边。
男子没有张嘴,抬手接过绿莹莹的葡萄肉,道:“青雪,如今只剩你我二人,不用再服侍我,每日能听你一首歌,便足够了。”
青雪轻笑道:“那怎么行,能服侍卓统领是青雪的福气呢,卓统领不嫌弃我烦着你就好。”
卓奇钢笑着摇摇头:“不会。”
青雪继续剥葡萄,卓奇钢问道:“没几天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淹没,你当真不怕?”
青雪抬头看着卓奇钢,认真道:“你不怕,我就不怕。”
与卓奇钢对视,她脸一红,急忙低头避开视线,继续低头剥着,道:“其实一开始是怕的,看着所有人都拿着行囊逃离这座城,当然会怕,尤其是红霜吓唬我劝我走时,更加害怕,不过说来也奇怪,当人走光后,反而倒不怕了。如果……如果卓统领能答应我一个要求,那我就更不怕了。”
卓奇钢道:“什么要求?”
青雪犹豫片刻,手指掐得葡肉汁水流溢,最终道:“海水灌下来时,我想你抱着我。”
卓奇钢沉默不语,青雪指间一用力,捏碎葡肉,慌乱道:“我只是随口说说的,卓统领不要当真。”
卓奇钢笑道:“你都陪我留下来等死了,这点要求又算什么,我答应你便是。我只是在想,如果没那么多事情,我不止愿意抱你,还愿意娶你。”
青雪抬头,一脸愕然,愣了好一会后道:“卓统领别开和青雪开玩笑了,我是青楼女子,怎么配得上桌统领。”
卓奇钢道:“没有哪个女子,生来喜欢在男人面前随便,各有各的苦罢了。若不是你爹嗜赌,你也不会沦落青楼。”
青雪父亲嗜赌成性,欠下一屁股债,为了还债,他逼迫青雪母亲在家接客,以偿赌债。不止如此,他还把十二岁的青雪卖给一个员外做小妾,那个员外虽然好色无良,可对青雪倒还算不错,除受大房刁难外,日子也还过得去。可惜员外年岁已高,没两年就死了。员外的大房早就对青雪不满,员外一死,她就把年仅十四岁的青雪卖入青楼,过活至今。
青雪苦笑道:“终究是脏了。”
卓奇钢道:“我知道自从我来绣冬楼后,你为了我再也没接过客,况且这也没什么,在我眼里,你比大多数女子都要强,这是真心话。”
都说婊子无情,而眼前女子原本已经收拾细软准备和姐妹们一同离开,可她得知卓奇钢不愿离开后,便毅然决定留下来陪他等死。这般情谊和气概,足令人敬佩,尤其是在见惯了逢场作戏的青楼勾栏中,更为难得。身陷欢场不过是身不由己,被世人所厌亦是无可奈何,可比之世间那些真真正正的蝇营狗苟,又强了何止一筹?
若不是卓奇钢早就生无可恋,顺势求死,他是真的会娶眼前这名青衣女子。
青雪泪眼望着卓奇钢,有这句话便什么都足够了。
一道矮小身影出现在二人身后,青雪抹了一把脸,道:“卓大人?”
卓奇钢没有回头,问道:“你还来做什么?”
青雪知道卓百龄和卓奇钢有事要说,于是道:“卓大人,我有事便先下去了。”
青雪走后,卓百龄皱起眉,用央求的语气道:“奇钢,跟我走吧。”
之前卓百龄来找过卓奇钢,卓奇钢不愿走,他报不了母亲的仇,又断了一臂成为残废,早就心如死灰,生死对他没有什么区别,故而不会离开北襄郡求生。卓奇钢心里焦急,却由于忙着疏散百姓,再也没空来绣冬楼劝卓奇钢,如今他已经和众多北襄郡修者护送百姓们去到龙陀山,己身得空,于是再来劝说自己一心求死的儿子。
“你走吧。”卓奇钢冷声道。
卓百龄急道:“难道你真忍心让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