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溪虽是昏沉沉的睡着,但腹上烧灼般的疼痛还是能清楚感受到。
那是他的梦或是重忆起了往事——
十里松柏苍树,半天疏烟白鸟,马踏动黄草,烟尘滚滚。
那是何家男子的成人礼,按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以狩猎形式举行。
那时何溪不过六岁,还是年幼,灰色的瞳仁闪烁着纯真。他本不应该被带来,但何溪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堂兄的成人礼上。
他记得清楚,那猎场热闹,有的牵黄,有的擎苍,或是锦帽貂裘,或是披甲执锐,总之是讲究气派。
他看到堂兄身着猩红的猎装,盔上长缨似火飘荡,骑着枣红骏马,前头猎犬引路,策马扬鞭,追寻猎物。好不威风神气。
何溪坐在父亲的马上,心里羡慕。
远远地,他见到一团红火在枯草丛间移动,定睛细看,是一只赤狐。耳尖尾长,背面橘红,腹上白毛延至四肢,足面又是灼眼橘红,似踏祥云一般。
那赤狐也看见何溪,二者对视,赤狐眼睛如似红珠,阳光下灼灼的闪着着金红的光,晶亮。
何溪喜悦,催父亲去抓来。
那赤狐警惕,钻入高草丛中逃窜。何溪父亲策马去追,赤狐红艳游走暗黄枯草,格外显眼好见。
何溪叫父亲不要伤它,他想捉到家中去养,他父亲只是扬鞭催马,并未答复他。
眼见要追丢赤狐,堂兄从一旁赶来,截住赤狐去路,何溪听堂兄道:“畜生!哪里逃得掉?”
何溪眼看着堂兄举起弩箭往那赤狐身上放去,他银灰色的眼眸里映出赤狐被弩箭射穿的景象。
何溪听赤狐一声哀号倒地,腹上白毛被流淌出的鲜血染红,分外刺眼。
堂兄随从去拣拾起死狐,举起来给众人看,听堂兄大笑几乎猖獗,气的何溪止不住的发抖,“那是我的!是我的!我的!”
何溪清楚,那一箭,不是堂兄打中的,是自己夺了父亲的弩箭射去的,他不成想,自己真的射中了。
何溪又听堂兄说,“剥皮!剥皮!”
惊慌地浑身出满冷汗,他看见赤狐眼角滑落血泪,何溪大哭,喊道:“别碰别碰!那是我的!我的!”
胸前似束缚,可那不是父亲的手,似有千百只手把他拦住。何溪挣扎冲开,从马上坠下,何溪不顾伤痛,毅然要从堂兄那里拿回赤狐,他用尽全力往堂兄那里跑去,奈何怎么用劲双脚都如灌铅一般沉重,那是脚下枯草缠绕阻拦。
何溪用手去抓那草,越往前草越高,几乎要没过何溪脖子,迷住何溪双眼,不过几步距离却如千百里般,没有尽头。
耳边听到众人笑,像是夸笑堂兄技艺精湛,也像是嘲笑何溪弱小无力。何溪心里委屈,虽然无泪却止不住的哽咽,一口气没上来,恍惚如坠万劫,何溪脚下忽然陷入淤泥沼泽,越挣扎陷没越深。
何溪悲痛不能自己,放弃挣扎,沉默着哭泣,想着陷进泥地里正好自容。不想泥里有尖锐东西刺咬自己,迷离间自己已进入赤狐尖牙之口,将要被咬碎,耳边听到父亲,叔伯,堂兄一齐笑说“剥皮来!剥皮来!”
那皮像是从自己身上扒扯下来,剧痛难忍,自己怎么又变成了赤狐?
猛然从疼痛中解脱,何溪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卧室,乳母见何溪从榻上惊醒,一面来抚慰何溪,一面叫侍女去叫太太来。
何溪母亲匆忙赶来,从乳母怀里接过何溪,看何溪还“我的我的”念叨,魔怔一般。
后来何溪听乳母说,自己并未去堂兄的成人礼,“你小孩子家家的,哪能让你去!”
“你就在那打滚啊哭闹啊,老爷也是不带你一同去的。”
何溪怔住,那……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吗?
梦起之后,何溪觉得正红单调,不如橘红灵气好看。
后来,何溪去堂兄那玩耍,见堂兄屋里墙上挂着一张狐皮,只是那不是赤狐,是只白狐。
堂兄得意笑道:“怎么样?我打的。”
看堂兄神气模样,何溪心中不悦,还耿耿于怀梦中堂兄夺自己赤狐之事。
自那起,何溪凡是看中的相中的,都一定要得到手。
只是这一次,何溪看中了,一个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