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前,我低头打量了那辆马车好久。跟我想的一样,那辆马车比别的马车高一些,也宽大一些,可是掀开门帘一看,跟其他的马车绝无二至。好巧妙的心思!这个阿史那岚,性情怪异,心计深沉---竟是如此可怕的人物。
出了玉门关,我和纹箫刚从夹层里钻出来,就立即被分开了。我还是被领到了阿史那岚的那辆马车前。我也不多问,乖乖钻了进去。
“若是萧别迟迟不来,你该怎么办?”他低低开口,冰凉的手指沿着我脸庞摩娑,激得我一阵战栗。
我一言不发,索性闭上眼睛,任凭他说什么都不理睬。
他也沉默下来,不再纠缠追问,只是静静看着我。像是带着一些不忍。
猛然,马车一个颠簸,我一时重心不稳,重重向前摔去,脑袋一下子磕上车板,不由得痛呼出声。
“公主果然是金枝玉叶,坐个车也能摔着……”他呵呵地笑着,拉了我的手,扶了我坐好。
看着他的笑脸,我一下子失了神。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笑声,暖暖的,很磁性。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我尴尬地看了一下他拉住的那只手,急忙抽了回去。
入夜,大雾弥漫了山道,马车负重更是崎岖难行,一行人马只得暂时停下来歇息。这里的五月末,气候还是很冷,不能在野外露宿,大家只好歇息在马车里。依然是我跟阿史那岚单独相对。
他拿了一壶酒进来,笑看我一眼,靠着车壁坐好。
我没有说话。他已经好多天不沾酒了,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突然喝酒。
“我的母亲美丽高贵,让人觉得多看一眼也是亵渎。”他仰起脸,笑容淡淡,一仰头痛饮了一口,艰难地闭上了眼睛,说:“今天,是她的忌日。”
我立刻愣住了。
“你很像她,”他转过脸看着我,目光迷离,“一样的高贵柔弱,又一样的镇定坚强。那天,你来到我的房间,明明是怕的,却依然沉静微笑……我还以为是我母亲回来了……”
我脸上一红,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沉默了好久,忽然抬头,问:“你母亲呢,一定对你很好吧?”
“我的母亲也不在了……”我低低地说,想起我的母后,忍不住湿了双眼。我的母后若是地下有知,晓得她的一双儿女如今的情景,不知道该怎样伤心。
“对不起……”他呆愣了片刻,举着酒壶的手就此顿住,半天没有放下来,隔了好久,才无措地开口,“我刚刚忘了,天朝的先皇后,就是你母亲……”
这个人竟然会跟我说‘对不起’,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我们都是没娘的孩子……”他苦笑着低叹一声,又问我,“你母亲叫你什么?”
“青禾。”怔忪之下,我脱口而出,立即又有些后悔。
他呵呵地笑了,举壶又喝了一大口,长眉微挑,满目的阴霾渐渐消散,顿时化作一片波光潋滟。
“青禾,”他低低叫我的名字,语声混着酒气,温柔如夏日雨后的暖风。
我低了头不搭理,将脸藏在臂弯里,阖目假寐。忽然觉得身子一暖,他的外袍披在了我肩上。
我疑惑地抬起头。
“睡吧,不要着了凉。”他也仰头倒在车壁上,放松地伸了个懒腰,闭目养神。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我分不清刚刚帮我披衣服的温柔男子,和那个阴骛诡谲,心机深沉的少主,到底谁才是真实的阿史那岚。
第二天,我们这一行人,坐着马车来到了一处树林。
下车之后,四下细看,此时虽是夜里,却灯火通明。依稀望去,竟是一处很热闹的营寨,远处燃着三两堆篝火,周围近处停着多辆马车,四下都有人奔忙来去,多是关外打扮。林子里不同的方位,密密麻麻地搭上了帐篷---原来是他的大军驻地。
这一次,他们竟然给我分了个单独的帐篷。虽然,帐外仍有士兵把守,却终究是有了一定的活动自由。
有一天晚上,士兵竟然抬了满满的一桶热水进帐篷,还送来了干净的粗布衣衫。
我深深吸一口气,将全身没入水中,顾不得管他们是什么目的,浑然忘了自己此刻身处险境,只觉得有一桶热水洗澡,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换上干净的衣物,挽起湿发,我神清气爽地走出帐篷。
一出帐子,就看到阿史那岚一手抓了酒壶徐徐朝我走来。
“女孩子,果然还是弄得清爽些好看!”
我低头笑了笑,算是答谢他的厚待。
月光的清辉匀净地撒在林子里,拉长了树的影子,落在地上一片斑驳。
我看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月亮,恍惚得有些麻木。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来看看你……”他安静地就着酒壶喝了一口,抬头对着月亮,轻声说:“你看。这月亮真圆啊……我记得十岁生辰那天,我的母亲在宫中受了委屈,很伤心,却还是微笑着陪着我看月亮。那一天月亮很圆,就好象今天这样。知道她难过,我心里也不舒服,但还是要装出一脸的高兴……”
“浅画镜中眉,深拜楼西月……深拜楼西月……”他喃喃地念着两句诗,忽然回过头来看我,“我母亲最喜欢的诗啊!青禾,下面两句是什么?”
“人散市声收,渐入愁时节……”我闭上眼睛,他清冷的声音听得人突然想哭。
低头走回帐篷,却被阿史那岚的一番话触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