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又看看手里材料,想了想,还是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诶,好像材料上没写原因。”
“你说。”
“就是这个项目的树种,您看,马尾松,枫香,杉木,木荷还有桉树……”
“对啊,这些也算是我们精挑细选的树种了。”
“可桉树并不是本地的乡土树种,怎么还会入选?不担心生物入侵的问题?”
何苗扶了扶眼镜,她或许是为了考察方便,一直留着个短短的男式女发,只有额前厚厚一排齐刘海,在她脸上倒是反而勾勒出几分童真的感觉,显得人极年轻,而实际上,何教授比苏念熙的老妈还要大几岁。
“你这问题提得很好,“
或许第一次看苏念熙提问题,何老师还鼓励她一句,才说:”桉树虽然是外来物种,却经过一百多年的驯化,在南方广泛种植,或许你在老家都看过这种树,只是不认识它而已。”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桉树能在项目早期产生较多的cer,而其他一些树种则生长较慢,后期才会逐渐发力。”
“原来是这样。”
苏念熙还在对这个问题做着笔记,外头忽然喧闹起来。
“何教授,何教授,出事了!”
这儿的林业局负责接洽的老林是个人未到声先至的主儿,每回隔着老远就能传音入密。
苏念熙严重怀疑,他是不是年轻时天天在林地里和人对答,练就出来的一身狮子吼功夫。
顺着嘈杂赶过去,苏念熙才知道,原来乡里的一些农户闹事。
事发原因是今年有一小批采购的种苗有问题,因而大多未成活,苏念熙其实听过几耳朵,明明记得是正在处理了。
她心中好奇,也就躲在何教授身后听者。
村民说话乡音很重,这回专门派了个普通话稍微好一点的来带头对谈。
当然,说是普通话好,其实对于苏念熙这种外地人来说,也就是完全听不懂,和勉强能猜出几句的区别。
苏念熙听前头已经闹了一阵子,有点不明所以,幸好有老林悄悄同何教授解说。
“诶呀,说什么种苗的问题,其实还不是觉得好处没分够。”
老林扎根基层多年,怎么说呢,也算半根老油条了,他原本就跟着这件事,多多少少也了解个大概。
听他这语气,似乎也不以为奇。
“还不是村东头那几户,签了合同又不肯做完。”
果然,苏念熙听了一会儿老林“翻译”过来的对话,大约也猜到一点。
“要是种苗的问题不能解决,至少把村里的路给修了啊。”
……
苏念熙想,这算是要挟吗。
“这几户喜欢闹腾,可要真是分到了好处,其他安安稳稳的家里肯定会有微词。”
平衡,算是一个很微妙的词语。
给你一千元,给人家一千元,大家各自欢喜。
但若是你得到了一千五,可人家拿了两千,总归是愤愤不平的。
人心好像有个什么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小小开关,不患贫,却患不均。
这事儿苏念熙也能理解,就像她这么个小小的学生,有时知道人家有假期而自己没有,也是不服气的。
可若是大家都不放假,好像就也没什么了。
话说回来,何教授正跟老林建议:“这个修路的事情,对村里也都有好处,只要不是太离谱,还是可以考虑答应。”
苏念熙倒没想到,她还以为大家肯定不会答应,可仔细想想,有时做事到了实地上,还真得做出一点妥协。
如果这些尚算可以理解的,下午那波人就真是无理取闹了。
驱车来到临近的一个名叫松果的县里,苏念熙记得这里实在不是什么项目的开展地,一脸疑惑望着老林。
“咳咳,这儿和苍梧挨着,有个村子看到再造林项目的参加者挣回了点钱,也就眼红了,非说他们也有土地的所有权。”
“那到底怎么划分的呢?”
何教授问。
老林烦躁地一挥手:“教授啊,您是不知道,这农村土地哪里就划得那么清晰了,何况咱们用的都是平常没啥用的荒地,根本没人去认真划分的。”
“这次还不是看着有好处了,才闹着要重新划分,你说,这历史,政策,变了这么多年,哪里一下子说的清哟。”
老林看起来十分烦恼,头发又给抓下来几根。
苏念熙忽然挺同情,虽然说起来也都是公务员,可他们日常面对都是些乡里乡亲,扯皮打架家常便饭,帮这个也不是,帮那个也不是。
政策法规什么的冷冰冰,给老乡讲得再清楚或许也入不了他们的耳朵,只好用些劳动人民的智慧。
何教授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并没有提出太多的意见,只说到了地方看着办。
苏念熙年轻气盛,只觉得绝不能因为人家闹事就给答应着,那样日后一定会变本加厉。
她工作了几年,正好处于某个尴尬的阶段,已然看过一些社会,却尚且来不及让社会同化,她明白那些勾勾搭搭的伎俩,却尚且学不会也不想学,或许因此,格外对那些无理取闹的人怀有成见。
谁知道去了才发现,两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那边县里负责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好像叫什么姚远来着。
不知是不是近年过去的大学生村官,他只是据理力争,对于群情激愤的村民毫无益处。
苏念熙叹气,正想走近听听他们吵什么,人群里忽然有人扔出个不知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