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主任的才能或许真的有被埋没的可能性,不过我想说的还有另外一点。”
精精在苏念熙的台灯下悠悠然荡来荡去,仿佛把这里当成了个天然秋千,苏念熙看他这幅样子,倒是习惯多了,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之前精精那个形态,也勉强能轻松自在和他聊聊。
“还有什么?”
她问,直觉精精又想教她些什么了。
“像我们这样做研究,智商并不是最重要的。”精精啃了几口苏念熙桌上的蟹黄蚕豆,说。
“什么,不可能吧?”苏念熙:”总觉得科研这回事,仿佛是聪明人的专利,好像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定理,凯库勒梦见衔尾蛇,科研中的重大突破听起来很多像是灵光一现,所谓禅宗顿悟,不过一个响指而已。”
“你所说的可能是数学物理吧,不过即使是顿悟,也必须建立在前人的基础成果之上。”
精精又摸了一颗豆子,可能是拿回人类身体的缘故,他如今好像真的可以吃些人类食物,而非从前那样,不过是磨磨牙齿,聊以解闷。
“而我们中心和你所在的学科,我想,或许智商这一项所占的分量更是被降低。”
“哦对了,”苏念熙忽然想起来动物学吴教授所说过的,又说:“我们老师有次开玩笑还说,聪明人反而做不了研究。”
“对啊,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很多,总有轻松回报率更大的工作,一旦生活艰难起来,他们很容易调头选择别的方向。”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主任在一次又一次地考试不理想中锻造出一颗真金白银的上进心,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挫折。”
苏念熙想起来,明明之前整个实验中心都被毁了,居然还能奇迹般地建立起来,匪夷所思,摊上这么个主任,或许中心的老老小小都是如此坚韧强悍之辈。
也是,若是真能把实验中心的人都带成自己这样的人,恐怕也不会太需要担忧士气。
她偷偷瞄一眼正在吃花生的精精,盘算着,若是易地而处,她能为那个传说中的实验中心做到这种程度吗?
精精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说:“所以啊,成绩不用太好,过于一帆风顺了,或许今后反而无益。”
苏念熙低头沉默,道理自然是很懂的,可若是能成功,谁又真的愿意选择失败。
失败是成功之母,她有时甚至觉得,不过是过来人笑谈过眼云烟的某种洒脱而已。
翻过了那座山,回首望去,自然可以笑着指点江山,可是,登山路途中的艰难,那种感觉立马就要放弃的痛苦,好像夜间伏案工作时头不住地往下栽,而昏昏沉沉间,只觉得愿意什么都不管,躺倒睡一觉方才好。
精精观察她神色,见她犹疑,却也不好再说了。
孩子长大大了一定年岁,父母自然不会再将饭食细细捣碎,一勺一勺配好,再亲手喂给他。
而他们自然是要学会自己吃饭,等到长大了,或许还要学着自己做饭,自己买菜,自己计划着花钱……
这些,都无法手把手教给,只能让孩子自己体会,在吃一堑长一智中变成如父母一般的人。
精精不想省略苏念熙自己成长的机会,只愿她吃一堑能多长几个心眼。
精精觉得自己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便乖觉地住了口。
苏念熙目送这精精离开,倒也不是没有想起自己几个朋友。
十几岁到二十来岁,挺奇妙的,不过十来年,却感受着自己的变化,也在看着同学少年一步一个脚印走向不同的人生方向。
有早慧的姑娘少年,稍加努力便可获得好成绩,却在大学后停滞不前,苏念熙看着都觉得浪费了这样的天分,总能想起来伤仲永的故事。
反过来想想,若是他们没有那么聪明,聪明得一眼就能看出来,说不定在二十岁的尾巴上,能走到更高处也未可知。
她从前那一次大学生涯,就曾见过一个兢兢业业的讲师,好像看起来也没有多么聪慧,总是一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模来上课了。
却在她毕业后几年,听说一路顺利,后来出国做了博导。
他学生也说老师并非每个项目都算成功,可讲师仿佛并不害怕实验卡壳或者怎样,学生都说他自有种任他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这讲师是本校自产自销的,因而也听其他老师说过一些。
最有意思的说法是,讲师与一同宿舍好友,两人复习时永远是讲师花时间较多,也更加用功,而待考试成绩一出来,讲师永远却要低好友几分。
若是只看大学,或许觉得讲师这人挺失败的。
可看看后来,若用世俗的观点来看,倒是讲师比较厉害了。
被精精苦口婆心一番,又想起来那么几个人,眼前的成绩单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看了。
苏念熙拍拍自己的大脸,深呼吸一口气,对自个儿说:“你可是混过几年社会的人,没来由还这么目光短浅,就算没有什么成就也总归应该有点见识,何必呢。”
她倒也不会苛责自己,有时努力上进得过了分,就要飘飘然陷入某种怪圈,仿佛什么事情都恨不得逼着自己去做,去跑,去跳,去冲向前方。
可总得有个人,或件什么事情,给你当头棒喝。
上进心是好的,可过犹不及。
只是苏念熙从前的人生,从未达到让上进心闪了腰的程度,因而也不明白这感受。
关掉电脑,她想,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