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今日的诸般事情,她又是疑惑,又是委屈:好端端地入宫赴宴,怎么偏偏惹上了乔装的刺客,更被对方丢进了太曲池,在冰冷的池子泡了两个时辰之久。若非自己命大,岂不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一阵强似一阵冷意袭涌上来,遍侵周身,同时额头上却有种受大火烧炙的错觉,令她燥热难当。冷热交替,令杜唐宝难受得无以复加。她想让下人快快给她送碗酸梅汤来镇热,又想让她们再给自己添两床被子,但张开口却只能发出模糊不轻的低喃,宫女们根本听不懂。
她又急又恼,偏偏身上难过得动也动不了,几乎快委屈地哭了出来。正在这时,有一个温柔的声音遥遥传来:“杜妹妹,你是不是想喝水?”
随即,一把温凉的调羹抵到了她的唇上。感觉到温热微甜的水液送入口中,杜唐宝慢慢觉得好受了些。在来人的服侍下,她一口气喝干两碗水才停下。这时,意识也稍稍恢复了清明,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来人,不禁惊异地问道:“怎么……是……项姐姐?”
她向来与明独秀交好,而白家与项家又隐有势不两立之势,所以一向对项绮罗都是淡淡的面子情儿。今早她嘲讽明华容时,项绮罗出面做和事佬,她虽然不敢晾着对方不答理,但也只是虚应着根本听不进去。所以万万没想到,这时候现身照顾自己的竟不是好友明独秀,而是几乎没交情可言的项绮罗。
“杜妹妹,你好些了么。”项绮罗取出帕子,满面怜惜地为她拭去额角因高烧流下的点点汗珠,叹道:“这次当真是无妄之灾,谁能想到刺客竟会如此大胆,乔装潜入皇宫。不过相较明家妹子,杜妹妹你还算有福气的,她可是被刺客刺伤挟持,等找回来时人都是昏迷的,至今未醒。”
明家?杜唐宝有些担忧地问问道:“是……是明家二……二秀吗?”
“不是呢,是明家大秀。”
闻言,杜唐宝放心之余,纵在高烧之中,也不禁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项绮罗不动声色道:“明大秀遭此一劫,委实可叹。不过,幸好陛下宅心仁厚,因为顾忌她的性命,竟下令放走了刺客。”
什么?!杜唐宝霎时转喜为怒,道:“放走……刺客?”
“不错。那刺客掳走明大秀,又将她弃之道中,现在依旧下落不明,陛下仍在命全力追辑拿凶呢。”
项绮罗说得十分缓慢,杜唐宝纵在昏沉之中,也听明白了是因为明华容的缘故,陛下投鼠忌器,才下令放走了刺客。高烧病痛加上惊惧后怕,本就让她恨透了那刺客,当下听说那本该千刀万剐的刺客竟被放走,不禁狠毒了明华容。好在她总算还有几分头脑,没敢在宫内指摘皇帝的不是,但眼中到底露出了愤恨不平的意思。
项绮罗只作不见,故作欣慰地说道:“今天这事儿可真是天降横祸,好在如今你与明大秀俱是平安,也算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因念明大秀护驾有功,长公主殿下特地将她接到身边,说要等她伤势稳定了才许离宫。”
正说话间,忽听有宫人毕恭毕敬地说道:“余总管好。”
项绮罗闻声回头,见一名面团无须,微微发福,身着高阶太监服色的的中年人在几个小太监簇拥下走进殿来,也笑了一笑,道:“余总管,许久不见。”
“项秀安好,您可有些日子没往宫里走动了。”来人乃是宫内的红人余公公,太上皇还在时便任大内总管,宣长昊继位之后见他办事还算得力,态度也颇为恭谨,便没有另换他人,他这总管之位便顺顺当当地做了下来。加上宫内只有两三个品号低微的嫔妃,皆未被授予掌事之权,所以这余公公隐然有后宫第一人的架势,便是向来眼高心大的项绮罗见了,也不敢怠慢。
当下余公公与项绮罗寒喧几句,便说道:“咱家是来传旨的:陛下口喻,天色近晚,杜秀一介女眷留在宫内多有不便。若已清醒,便将秀送回侍郎府上。”
后宫没有一个像样的嫔妃,亦无太后,的确是不便让未出阁的秀留宿,这旨意倒也不是不近人情。项绮罗刚待说话,却听杜唐宝不服地说道:“凭什么明华容能留,我就不能留下?”
她刚才本就因放走刺客之事恼着明华容,现在听到这明显的区别对待,终是按捺不住问出声来。
说罢,她又是不忿,又是期待地瞟向项绮罗,意思想让对方开腔相帮,不想项绮罗却偏了偏头,敲躲过了她请求的目光,只专注看着帐幔上的绣花。仿佛那样式死板的宫制之物突然经了绣神天孙之手,一下变得鲜活灵动起来,万万不可错过似的。
见状,杜唐宝只好又看向余公公。但对方却好似没听到她的质问一般,径自扭头吩咐指派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搬了被毡铺到轿里,再备上手炉等物,务必不能冻到杜秀。”
“我说——”
杜唐宝见没人理会自己,还待再说,项绮罗却在她肩上轻轻一按,低声道:“杜妹妹,这是宫中,请你慎言。”
杜唐宝虽然有些蠢,但总算不是无脑得无可救药,当下被项绮罗一提点,立即惊觉着讪讪地住口收声,但心中那口气还是咽不下去。这时,只听项绮罗状似无意地又说道:“杜妹妹,来日方长,你有什么想同明家妹子说的,以后慢慢再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