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和小昭走到服务台,里面坐着一位三十几岁的女服务员,胸前抱着一个热水袋,见有人来,抬头看着他们。

张晨问她还有没有房间?

服务员用下巴朝右甩了甩,告诉他们,就还有一个通铺。

张晨和小昭朝左看看,看到长长的走廊里,靠一边墙壁,摆着一张张钢丝床,把一条走廊,占去了三分之二,钢丝床上躺着人,这就是她说的通铺。

小昭摘下蒙在头上的围巾,和服务员说,我们两个人,一张床也睡不下啊。

服务员白了她一眼:“你想睡也不会让你睡,你们有没有介绍信和结婚证?”

张晨差点就笑出来,这他妈的睡个走廊,还要结婚证?

小昭央求道:“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我们刚下火车。”

服务员看了看小昭的脸,问道:“你脸上怎么了?他打的?”

“不是不是。”小昭赶紧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的。”

服务员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们,最后确认小昭没有撒谎,从他们两个亲昵的样子,也看不出来这是被这男的打的。

服务员想了一下,她把热水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用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一张床铺,和他们说:

“那这样,男的去睡最头上空着的那张床,女的进来这里面,和我睡,十二块钱一个人。”

张晨和小昭,赶紧说谢谢!

张晨的床位,在走廊尽头,再过去,就是连在一起的盥洗室和公共厕所,外面是男厕,里面是女厕。

小昭把钱包从张晨背着的包里掏了出来,想了一下,干脆把整个包都拿了过去,凑近他耳边低语道,你带着不安全。

张晨点了点头,小昭回去服务员的值班室,过了一会,她一只手拿着一个脸盆,一只手提着一只热水瓶过来,肩上还搭着一块毛巾,脸盆里有牙膏牙刷,小昭和张晨说,走,去洗脸。

两个人去了盥洗室,刷完牙,洗好脸,小昭和张晨说,热水瓶里还有热水,你泡泡脚。

小昭用脸盆接了点水,端回去,她看看外面没人,在张晨的脸上亲了一下,和他说,我走了。

张晨闻到了她身上那清凉的香气,真想一把把她抱住,小昭笑着躲开。

张晨走回到自己床前,弯下腰,从床底下找出了一只白色的搪瓷脸盆,脸盆上用红色的油漆,写着“红旗旅馆”四个字。

张晨拿着脸盆,到盥洗室里接了水,回来坐在床上,把热水瓶里的半瓶热水,都倒进脸盆,水很烫,他鞋子进了水的左脚已经冻僵,泡在热水里,一阵一阵的痒,过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泡完了脚,张晨感觉舒服多了,他把热水瓶在床头靠墙放着,洗脚水也懒得去倒,用脚把脸盆推到床底下,没有擦脚布,就在自己的裤子上把脚擦干。

他看了看,紧挨着他床铺的那人,是脚冲着他这边睡的,他要想不头顶着厕所睡,就得睡在那个家伙的脚后,张晨想了想,还不如头顶着厕所睡。

他把自己的军大衣盖在被子上,钻进被子,被子里有一股很重的烟臭味,倒下去,枕头上有股难闻的蛤蜊油和头油混合的味道,张晨把枕头掉了个面,结果还是一样,他干脆把自己盖在被子上的军大衣叠好,放在头下当枕头,这才感觉舒服些。

但身上的被子,就显得单薄了。

头顶的那间厕所,小便处是一个瓷砖的水槽,水槽的上面,装了一根水管,水管上钻了一排很小的洞眼,淅淅沥沥地朝下面的便槽里滴着水,乍一听,还以为是外面下雨了。

大便处也是一个瓷砖的水槽,只是在水槽上面用隔板隔出了一个个小间,有人蹲着拉完大便,大便便积在槽底,一阵阵臭味从里面飘出来。

最头上那个隔断,离地两米高处的墙上,装有一个铁皮的水箱,为了节约用水,水箱上面的水龙头关到了最小处,像挂吊针一样一串串地往水箱里滴着水,大概要滴一个多小时,才能把水箱滴满。

滴满以后,水箱就会发出“哗”的一声巨响,一水箱的水从水管里喷涌而出,把整个水槽冲洗得干干净净,臭味这才随之而去,水箱重新开始滴滴滴滴地蓄水。

每“哗”一声的时候,张晨就会被吓一跳。

他躺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和厕所连在一起的盥洗室没有门,里面的灯光倒下来,像个镜框,正好就把张晨框在那片明亮的光线里。

这时候如果有人经过这里,看到有一个人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是很可能被吓一跳的。

张晨很困,也很累,但他一点睡意也没有,明天就要回永城了,他却突然地感到害怕起来,自己从海城到湛江,从湛江到广州,从广州到杭城,一路向北,似乎是义无反顾地要回家,但到了杭城,躺在这个小旅馆里,他却突然地感到害怕起来。

也可能不是害怕,而是胆怯,张晨觉得害怕和胆怯还是有区别的,害怕是感觉到危险来临,而胆怯是自己的心里没有底。

张晨觉得,这种害怕或胆怯,甚至还有一点羞怯的成分在里面,近乡情更怯的“怯”是哪个“怯”?

张晨觉得都有。

他觉得近乡情更怯的羞羞答答和衣锦还乡的豪迈,正好是两个极端,这么说,那又是虚荣了。

是啊,要是在外面混得好,八抬大轿抬着你返乡,鬼才会近乡情更怯,要怯的都是那些羞于见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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