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衷恣抬起目光,直视眼前这个天资甚好的师弟,脸色依旧温和,温和得看不出心情“师弟,修道之人,一生要渡过重重关卡,才能登得顶峰。你既有人人羡慕之天资,若能渡关登上巅峰,其成就定是正邪两道大多数人所不能及。”
无垠点点头。
“那么,你可知道,最难一关是什么吗?”
无垠心知肚明,包括胡衷恣要问什么,以及最难一关是什么“是情关。”
胡衷恣对他直接地道出主题并不意外,轻叹一声,问道“是情关,还是美人关?”
无垠惊疑,然随即想到,是胡衷恣误解了,他冷静答道“是情关。”
“你这个年纪,正是轻狂气盛的时候。我知旁人说什么,你都难听进去。但是师兄还是想劝你一句,做什么决定,都要想清楚。”胡衷恣微微皱眉,似有无限担忧,“不管是情关还是美人关,不重要,只是莫要自毁前程。”
“师兄,”无垠忍不住道,“我知道的,是情关。人落目中,有美丑之分;若镂刻心中,则只有爱恨之感。她于我心中,已非美丑可言。”
胡衷恣又是微叹一声,道“你果真不愿听我劝告。那位林姑娘,此前境遇颇为……令人颇感无奈,此后有你如此在意,也算终生有依了。”
无垠听到“林姑娘”一词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担心林涟漪会因他受到惩罚,但听他接下来语气,应该是认可这道情关的存在了,至少从一个师兄的角度,是同意了。
胡衷恣见他大喜,忙又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只是师兄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有些人就是这么执拗,碰上情关就过不了,我也不会生拉硬拽地让人渡过。”
“没想到师兄如此通情达理,我已觉得满足了。”无垠笑道。
“你的比试尚未开始,师父不敢多说什么,怕影响你心情。今日就是师父让我来给你提个醒,待你比试结束了,要面对的就不只是提醒了,说不定还有一顿打。”
胡衷恣真如亲兄长般操心道“还有,师父一向嫉恶如仇,但也正邪分明。今日头一回见你和林姑娘站在一起,正是气头上,故在我面前表现得极容不下林姑娘。待他气消了,知道林姑娘并非十恶不赦之人,或许会好一点,近日你万万不可惹他生气。”
无垠坦然道“我早知会是如此。师兄放心,我有分寸的。”
胡衷恣点头,道“话已至此,我就不打扰师弟,先走了。”他站起身,便往门口走。
无垠苦笑,总感觉胡衷恣是来送他上刑场的,无奈不言,站起身送他出门。
至踏出门槛,目送胡衷恣离开,无垠转身回屋,正将手搭在门上,欲关门时,胡衷恣突然转身,唤他一声“师弟。”
无垠顿住,问道“师兄还有何事?”
胡衷恣犹豫一下。还是担忧地问道“情关和美人关,你真的分得清楚吗?”
无垠讶然,师兄为何纠结于这个问题?他脸色郑重,十分肯定地答道“自然。”
胡衷恣微微一笑,点头,离去。
情关还是美人关?很难分辨吗?
灯灭夜静的时候,无垠卧于黑暗,思绪被带入这一问题中。
他还是头一回思考这个问题。
遥忆十年以前,在北幽山上,目光所凝,心头第一颤,确乎因其容貌。
只是而后七年,惺惺相惜,不曾离去,岂止是眷恋这一朵容颜?
直到她身陷鬼双城,他做了一次英雄,戴着枷锁的英雄,才清楚了她婉约身影镂刻在心中之深,已至于不可能轻易放弃。即便不能,不敢,还是心痛如火海滔天,终日燎原。
直到受佘夜潭那位师父的威胁,逼着他将她拉入棋局,于“不得不”的弱者之无奈之中,还是因为终于有理由走近她而感到尤为欢喜。
“只有我这种混账东西,才会在把心上之人拉下水后,还觉得欢喜吧?”时而喜悦感动不已,他都要抽自己两巴掌,告诫自己,莫要得意忘形。
今日之喜悦,今后要由他和他的绿水共同偿还代价。
绿水,即便从前是美人关,今日也成了情关。若从前就是情关,今后我还是栽在这里,恋恋不舍,不肯离去。
无垠伸出袖口,点染飘出,悬于脸庞上空,散着与黑夜一般的光辉,幽深得似隐藏了一处深渊。
仅凭肉眼是看不见点染的,无垠也是靠着与法宝的感应,知晓点染的所在所行。
“无垠。”他对着点染轻轻唤道。
“无垠……垠……”回声激荡,似触及点染中的潭水,随着一阵涟漪反复回荡,空而幽幽。
莫名的孤寂正似这回声,在黑暗里千回百转。
紧靠墙壁的床铺内侧,摆放着青穹神剑,回声响起时,其上一道浅青灰光芒迅速闪过,似在警觉着什么。
无垠早已习惯,这是一种法宝对另一种法宝的警觉。同为他的法宝,或许是各自熟悉的修炼法门不同,用了哪个,另一个就会生出敌意。
无垠闭目,神思浸入点染之中,穿过一片深不可测的潭水,他走近保护他另一具身体的屏障,与三年前林涟漪被屏障阻拦不同,他身为主人,轻易便通过了屏障,一步步走近他那副沉睡的身体。
另一个无垠,正躺在潭底,衣着、面貌,都无点染之外的无垠并无二致。他两眉皱紧,即便是在梦中,也似有无限忧愁。
无垠坐在他身旁地面,一手按在他额前,瞬时一股与他点染外身体内完全不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