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上的暴风雨覆盖极广,扩散极快,躲是躲不了的。
唯有快速冲过去,减少逗留在危险环境里的时间。
信天游思忖,有大白这条几乎通灵的巨无霸作坚强后盾,问题并不大。可也觉得有点奇怪,它为什么没有提前预警,隔老远就绕道避开?
腥咸的海风越来越潮湿,黏稠,使人艰于呼吸。
王虎拼命稳住舵,陈秀才则爬上篷顶落下船帆。信天游命令两位姑娘返回船舱,从船头跑到船尾检视了一番,关闭尾舱、厨房的门窗。
一直风平浪静,摊上一点事儿才算正常。
狂风呼啸,波澜滔天。
大海仿佛一位躺着的巨人试图翻转身体,小小的帆船晃晃悠悠在波峰波谷间穿行。
面对如此的天地伟力,让人顿时产生渺小之感。
信天游的躯体登峰造极,眼下也只能望洋兴叹。假如跳下水,他跟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一身的力气无用武之地。
找谁说理去?
打水吗?
尽管南海派的这艘小船不是为远航设计,对海洋中的颠簸还是有预估。客厅两侧凸出两排坚硬的栗木长条扶手,深嵌入壁,非常牢固。
王虎、陈秀才两人一边,玉玲珑、龙丘水南一边,四只旱鸭子背靠着舱壁攥紧扶手,连指节都泛白了。
伸手不见五指。
信天游运足目力,见到一切颜色均失真,仿佛观看黑白电影。
黄豆大的雨点砸在篷顶,起初稀稀疏疏似战鼓擂响,后来密集如鞭炮爆鸣,最后风声、雨声、涛声连成一片,反倒令人听不清晰。如陷身百万乱军的厮杀呐喊中,嘈杂纷乱,杀机四溢。
炫目的电光一闪,从舱壁、窗户的缝隙钻入,照亮了五张惨白的脸。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如天神鸣锣,隆隆远去。
余音未歇,被震得差一点跳出嗓子眼的心脏还没有落回腔子,电光再起,周而复始……
小船剧烈起伏,一下子抛上云端,一下子沉入谷底。
“喂,如果船翻了,你先救哪个?”
绿萼的幻影漂浮而出。
信天游皱眉,道:
“你烦不烦呀,别添乱子了。天上正电闪雷鸣呢,快躲进核舟。”
他俩以神识交流,旁人无法知晓,也看不见绿萼。
“哼,我就知道你不会救我的,肯定会先救龙丘水南,玉玲珑。”
“哎,这都哪跟哪呀,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偏不消停,偏要吵!”
绿萼俏脸一板,见少年郎沉默无语,幽幽道: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心里突然好乱,好慌,好像就要死了……只有你可以看见我,听到我,你叫我和谁说话去?”
“等等……”
信天游的身躯猛地一颤,发现自己也产生了类似感觉。
仿佛暗夜进入停尸房或者坟场,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闻不到,什么也听不着。但恐慌与阴冷如跗骨之蛆,越来越甚,令人只想逃离。
不对头。
前方到底有什么?
不行,得命令大白赶快掉头!
就在此刻,小船突然冲上了高空,悠悠坠落。
啊……
小妮子玉玲珑终于抑制不住尖叫了。
啪……
船底传来剧烈震动,侧翻着砸到了水面。
他们是分两边站立的,王虎、陈秀才在一排,对面是信天游夹在玉玲珑和龙丘水南的中间。
黑暗中,厅里的八仙桌、凳子乱七八糟倒扣过来。信天游刻不容缓地跨上前,足尖连点六下,将它们蹬归原位。
这时候,船身又被猛地一拽,反向歪倒。
啊呀……
两名女子再也抓不住扶手,惊叫着扑下。
信天游闪电般转过身,张开双臂将二人搂住,左脚踢飞了斜砸下来的洗手架。
嘡啷……
脸盆落地后滴溜溜旋转,不知滚去了哪个角落。
咔嚓……
王虎和陈秀才及时出脚,抵住了正要向另一边翻倒的桌子凳子。
船体经过了一阵剧烈摇晃后,终于稳定。依旧船头抬起,倾斜着朝前疾驶,好像爬坡似的。
信天游双臂环抱两个姑娘,弓步踏上前,微往下俯压,将她们抵靠在舱壁。匆忙撕开自己的道袍,将二人的纤腰捆绑于木条扶手上。
弄完后,顾不得安慰了。他窜到舱前拽下门栓,一把拉开。
狂风裹挟着暴雨,扑面灌入,如刀割,似鞭挞。舱室内立刻帷幕翻飞,窗棂吱呀作响。
借着闪电照耀,信天游望见海面除了急促的雨点砸出一圈圈涟漪外,竟然比柏油马路还平坦。正如一面斜搁的黯淡铜镜,又好像一道平缓延伸进云霄的山坡。充斥整个视野,漫漫恒无尽头。
船体继续震动,船头的水花激起老高,风驰电掣一般航行。可前方的水面,没有任何变化。
似乎,一切怪异都是错觉,小船根本就没有移动。
或者,它航行在一条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上。注定永远爬不上坡,因为根本就没有坡。
电光明灭,信天游敞开门退回,鬼魅一般在客厅里闪动,手舞足蹈。
踢、挑、抛、甩……
十秒内,将桌子、凳子、洗手架、脸盆等等,一切可以活动的杂物全丟进大海,以免砸伤人。
待弄完这些,又探出身子到外面眺望了一眼,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叫道:
“王虎栓门,谁也别出来!”
言毕走出,反手重重拉关了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