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被刺伤,在生死之际,左大友想明白了许多。
先帝对他恩同再造,可他也将一辈子奉献给朱家了。在这生死间,他忽然想起自己这辈子负妻子太多,若是能挺过去,便辞官回家陪伴夫人吧。
而且,他自觉脑子不够用,实在应付不来朝廷那些弯弯绕绕的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要害了女儿,害了家人。
索性,回家做寓公,不去强行担着那位置,将来也不至于闯祸害了闺女。
本来他就起了这样的念头,而今天在朝堂上,被这些文臣群起攻之后,他更坚定了这想法。
刚才这些人说来骂去的只有一个意思:左家权利过于庞大威胁到君王了。
他虽读书不多,可对于人性他还是有点知道的。
天子此刻信任,不代表将来也会信任。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挖不倒的墙角?
普通人尚如此,何况天下共主?
急流勇退谓之知机,现在不退,现在有多荣宠,将来就有多凄惨。
刚刚天子的态度已说明了一切。
面对着自己这个有救驾之功的人,面对着一个为人父的小小心愿,他毫不留情地就拒绝了,只因弗儿另嫁他人,不但会令他嫉妒,还会威胁到他的江山。
任何有势力的人在天子眼里是潜在威胁这不奇怪。只是令左大友感到寒心的是:左家在天子眼里也是一样的。
所以他只能自嘲一笑了:真是自作多情啊!
继承了太祖之风的天子同时也继承了太祖的薄情。今日辞官请求若得不到应允,那将来会如何,敢想吗?
“爱卿,你今日是怎么了?”
朱慈烺口气颇为温和地道:“朕说过了,信得过左家,信得过弗儿,你为何坚决要辞官呢?”
他说着便是看向群臣,道:“你们左一句劝阻,右一句忠心,在这奉天殿上,在朕的朝堂上,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很有趣吗?”
语气缓慢,很平和,可听在大臣们耳里却觉格外阴冷。
这个天子,真得是很难捉摸的人,也很难对付。
“说来道去的,不就是在暗示朕,不可给左家过大权利,否则就会危及江山,呵……”
轻笑声从龙椅上传来,“你们到底是替朕想呢?还是私心作祟?女子为官,千古未有,如今不但有了,官还要当得比你们大,心里很酸是不是?”
朱慈烺似也有了情绪般,口气越发阴冷,说话也越发刻薄,“那么,朕想问问诸位,有谁去琼州能一年上缴百多万税银的同时还能将琼州治理得那样好?”
这下都无语了。
左弗一年上缴国库这么多钱,还能在琼州修桥铺路,办学堂,给百姓盖房子……
就这能力怕是张居正复活也办不到吧?
“怎么?舌头都给猫叼了吗?刚刚一个个的,不都很会说吗?道理一套套,做起事来却是一件都不会吗?!”
“砰”的一声,朱慈烺重重地拍了下龙椅,呵斥道:“朕不是宋高宗,更不是晋惠帝!左弗曾上书于朕,她说,如今大明内有天灾,外有强敌,唯有团结一致对外,方可取得胜利。为此,她还写了一首诗,今日念来,便与诸君共勉吧。”
朱慈烺顿了会儿,才缓缓吟道:“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狂妄,狂妄!”
朱慈烺声音才落,言道六科的人便是狂叫了起来,“劝天公不拘一格,她以为她是什么人?!这是向天帝祈祷,还是在讽刺陛下和朝廷死气沉沉?!这里的天公到底指得谁?!”
“狂妄之徒!”
何泽明疯狂咆哮道:“我大明如今蒸蒸日上,她竟说我大明昏暗毫无生气,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就是!陛下,这等狂妄……”
“呵……”
朱慈烺轻笑了下,“这里的天公定不是说的朕。朕连有才能的女子都能重要,弗儿又怎会说朕呢?弗儿是在告诉朕,如果遇见好的人才,不管出生,不管男女,不用顾忌那些腐朽之人,一定要重用人才,如此我大明才可长久昌盛。”
诸臣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朱慈烺。
这天子……
居然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他是真不将他们这些大臣当人了?!
一点脸面也不留了?!
“好了。”
见诸臣不说话,朱慈烺便起身,“今日朝会便到这里吧。兵部,户部的人注意好好协调,粮食要及时送到前线去。”
说罢便是转身下了玉阶,而一旁的高庸则高声喊道:“退朝!!”
然而一群大臣却没散开。
“呼啦啦”一下,他们又都跪了下来,伸着手,扑着向前,大哭道:“陛下,陛下为何对臣等如此刻薄啊?!臣等都是忠于陛下的啊!陛下,陛下,臣等一心为大明啊……”
一群武将勋贵像看猴戏般,压着心里的笑,乐滋滋地看着这群人表演,欣赏着他们眼里的恐惧。
狗东西们,你们也有今天!
不过为了避免引火上身,大家也就看了一会儿,便纷纷过去搀扶左大友,一起出了奉天殿。
一路上,大家都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一直待出了宫,才哈哈大笑了起来。
“左家老哥哥,你这回可给咱们出气了啊!”
一个胖乎乎的勋贵道:“刚刚那些话说得真解气!娘的,这群耍笔杆子的就是阴险,坑了我们多少年了?没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