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皇贵妃。”云福拜倒,再抬眸间,眸色清明,依然是毫无波澜的无色心,却仿佛哪点不一样了。
却是忽的,她余光瞥到香坛边一个香客,心尖一个猛跳:“那是……命香?!”
了心下意识的看过去。原是一个刚上山的信众,正捻了香,向菩萨祷祝,只是他的香似是自制的,通体红艳艳,如血一般。
“奴才愚钝。还望师太解惑,若燃命香,我佛可应我愿乎?”注意到两人的动静,那香客也看过来,苍白的眸底噙了两团火。
了心压下背心的毛汗。正色:“我佛慈悲。民间虽有痴儿供命香,但绝非我萬善寺之佛。公子怕是走错地了。请罢。”
了心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眉尖腾了淡淡的警戒和怜悯。
毕竟此术之邪,是连菩萨也不渡的修罗道。
命香。割自身血肉,捻合成香。民间有堕地狱道的人传说,用这种香敬菩萨,佛祖能应一切所愿,哪怕难上青天,背对光明。
但代价就是,命。命香命香,便是以自身性命换愿,且不管真假,这种说法就因太过诡异,为世人所避厌。
“那……能应奴才之愿的菩萨,该往何处求呢?”那男子呢喃,抚上手臂边缠绕的白布条,凹下去的,显然一块血肉已被剜去。
了心不忍的叹了口气:“此非正道,恐结恶缘。公子不知从哪儿听的歪法,还是回头是岸的好。”
“呵,正道?那师太请告诉我,什么叫正道么?”那香客猛地抬头,直视了心,嘲讽的眼睛如堕疯魔,“正道是掌权者口中的玩物,可从来不属于庶民的。”
这话很是直白和刺耳了。
了心不禁蹙眉:“公子可是遇上了难伸之怨?不妨告予贫尼,贫尼与宫里贵人有些交道,说不定能帮上于你。”
那香客指尖兀地一抖,掐着了剜肉的手臂,诡异的低低笑起来:“呵,申冤?若那个罪人是帝宫的主子,师太也能帮我申么?”
了心一愣。旁边的云福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什么。
香客大笑起来,凄厉的笑声像是从肺腑里绞出来的一样,听得人骨头发酸:“你亦不能,不能!成天说我佛慈悲,普渡众生,笑话!!渡的是掌权者的生,又哪里管我们庶民死活!!!”
旋即,这香客就摇摇晃晃的下山去,每走一步,手臂上的白布条里渗出血来,一路的鲜红触目惊心。
了心远远的看着他背影,沉默。云福脑海里灵光乍现,惊呼:“啊,奴才记得他是谁了!以前应太医署差事,给他送过汤药!是了,路荣,开宫门的小侍卫,路荣!”
献命香的香客,也便是路荣,踩着步步鲜血,和五月的日光,走进了盛京,沿途诧异的惊呼和鄙夷的驱赶,他视若不见听若未闻,只是闷着头,抿着嘴,脸色僵白的,停在了一幢朱门大户前。
他敛衫,跪下,一言不发,手臂上的血沥沥滴。
早已有小厮将如此骇人的来客报了进去,两座玉雕貔貅的高阶之上,平昌侯沈圭负手瞧着他,眉尖攒成了个倒八。
“奴才朱雀门侍卫,路荣。司药宫女东珍冤死,望侯爷主持公道。”路荣说话,拜倒,头磕在冰冷的砖地上,沉闷的一声响。
本来听了前半句话,沈圭觉得怕是个受了委屈的小侍卫,也想为他出出头,但听了后半句,别说出头了,他立马板了脸,连声将男子往外赶。
“申冤往大理寺去!老夫这儿是侯府,不管这些!去去去!”
“大理寺,刑部,京署,甚至御状。奴才能申的都申过了……都毫无例外的被打了出来……人不管,那佛祖管吧,奴才捻了命香,可萬善寺说,菩萨不管……”路荣没有抬头,肩膀冷噤般发抖,声音嘶哑,“那天机先生,曾经圣人六次出京请来的大贤,总可以管吧?”
沈圭有一刹的恍惚。天机先生,这四个字,他如今很少听人这般唤他了。
他曾经亦是竹枝芒鞋吟啸山林的隐士,著书三千筹谋千里,被誉为大贤,因为他住的草庐名天机,史官笔下遂得诨号,天机先生。
还是右相的赵胤听闻他的名声,霸业王图需要一谋士,于是他六出京六进山,终于将天机先生请来,成了他帝业路上的一大臂膀。
江山更迭帝临九州。一切尘埃落定,那个“天机先生”,成了华丽的官袍不沾半点尘,整天湮在折子累牍和庙堂倾轧里的,“平昌侯”。
“你或许是对的。天机先生会管,平昌侯……”沈圭自嘲的凉笑,“管不了了……抱歉。”
他已经成了金笼子里的断翅鸟,成了君王座下拴着链子的狗,成了终日担心着天子一怒,步王老将军后尘的奴才。
何况东珍这个事,百姓不知道,局里的人都清楚,连东宫都进谏过了,还是被赶了出来,其他的人要再多嘴,不是往刀尖上撞么。
路荣抬起头来,眼眸赤红,凄厉的大笑起来。
“荒唐,荒唐啊!一个个满嘴社稷民生,一个个标榜贤明为民,却在大家都明白的罪恶面前,装糊涂装成了一个个夹尾巴狗!!是畏君么,是惜命么,或者根本是区区一个庶民的死,在尔等心中如同蝼蚁,无所谓么!!!”
这番话太过直白和难听了。句句骂到红心,字字往脸上搧。
然而周遭围观的百姓们却沉默不言。虽面露不忍,但更多的是把头埋得低些,再低些。
姚保的恶名贯盛京,哪怕是下水道边的乞儿,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