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世原委我们都听说了,今儿就是一家人见个面……”筎娘打破了凝滞,轻轻拉了拉程英嘤,“你说啊,今儿你的场子,休推给我。”
程英嘤抹了把额头。一溜人的目光刷刷的投向她来,瞧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清了清嗓子,看向背负红梅枪的少女,心绪涌动的吐出三个字:“……程英叶。”
桂叶子浑身一颤。虽然事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前阵子脑袋糊涂分不清今昔的也理清了,可如今听旁人唤自己另一个名字,她还是有片刻恍惚。
前尘往事,她太小记不住,并未往心上留多的悲喜。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血脉里本能的亲近还是在回应她,属于程家的一脉相承。
程英嘤也愣住。三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都有些不真实。
时间泛黄的缝隙被打破,岁月的长河从源头而来,东周如梦恍若活了过来,又见程家高门大户,沧海未曾桑田。
她依稀是记得的。
被锁在程家金碧辉煌的别邸里时,她听过丫鬟们议论,说二老爷客死他乡,连带着尚在襁褓里的小姑娘不知所踪。
太裕关之战,权欲纷争随忠骨埋在了关外黄沙下,留下后人未尽的恩怨,今朝断不分明。
然后勉强从模糊的碎片里提出来的记忆,就是按程家排行,她行十三,二叔家的小堂妹,便该是十五。
“十五……妹?”程英嘤迟疑又生疏的轻唤,乍然就红了眼眶。
岁月不老啊,血脉里的东西还是滚烫的,在回应着她。
也在回应着那个没有任何程家记忆的少女。
于是,时间也无法斩断的,桂叶子感受到了。
“十三姐姐!!!”
桂叶子兀地扑了上去,倚在程英嘤怀里大哭起来,晕花了胭脂白了小脸,哭成了个孩子。
程英嘤颤抖着手,轻抚少女的脑袋,这一刻,她全身心都在呼应,十余年光阴亦不曾磨灭的亲近和欢喜。
“十五妹,好了,没事了,是姐姐……”程英嘤轻拍少女的背,她如若一天找到程家尚在的遗孤,会是如何个情景。
与她这个被锁在别邸的十三姑娘,会是如何冷漠或雀跃的重逢。
却独独没想到,一切都仿佛顺理成章,熟悉得就像演练过千百遍了。
终究是亲人啊。
堂中诸人都和桂大嫂喜极而泣,萧展忙着又给桂叶子塞了一篮新蒸的炊饼,容巍把珍藏的大刀搬了出来,让桂叶子但凡喜欢的尽管捡去。
筎娘还算平静,千叮咛万嘱咐:“这亲也就在铺子里认认,到外面去,还是花二桂叶子,千万别喊岔了。听说那姚广的后人还活着,前尘往事扯进去,安生日子就没得过了。”
程英嘤抹了把眼角,接连称是,桂叶子的表情却有些异样,被一直瞧着她的萧展的敏锐捕捉道。
“怎么,叶子,你还想为你双亲复仇么?上一辈的事了,就算你想搭上冤枉命,也得为桂大哥桂大嫂考虑一下吧。”萧展微微蹙眉。
桂大哥和桂大嫂也蓦地紧张,拉住桂叶子的手,劝她千万别做傻事,恩怨随风去,庙堂纷争本就难断黑白。
桂叶子低下头,迟迟搅着衣角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是最后一点……能把我和双亲联系在一起的东西……”
顿了顿,桂叶子抬头,向程英嘤一笑,眸泛晶莹:“十三姐姐,叶子羡慕你,还有程家十余年的记忆,而我除了程这个姓,还有什么呢……一点点能够牵连的,只有太裕关了吧……”
程英嘤一愣。那种在茫茫变了人间中,寻找一点点和血脉能够牵连上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她不知道。
所以也就无法评判,“程英叶”选择的路。
五月莲荷开,帝宫掩在了接天绯红里。
东宫心情不好。
这阵子,随着这个消息长了翅膀飞,三宫六院气氛压抑,路过东宫的都加快了脚步,生怕撞在刀尖上,凭白了冤枉。
日光透进书房,清一色的紫檀书架子溜着微光,所有的宫人都被打发去了外边,廊下只有一只幼隼,在鎏金架子上探头探脑。
四下很安静。或者说,过于安静了。豆喜大气不敢喘,往玉案上放下茶盅,拿出尺子来比了又比:“殿……殿下,歇歇吧。”
赵熙行埋头在成堆的书海里,不置可否的嗯了声,豆喜余光一瞥,见得书都是民间流传的话本,什么《玉娇梨》,《平山冷燕》,《金云翘传》,《春柳莺》,《雪月梅》(注1)。
才子佳人成双双,好冤家教人脸红,小娘子弯弯眉,小郎君心上挠。
豆喜吓得差点翻了茶盅。这些“不要脸”的本子,怎么能出现在帝宫呢?甚至民间稍微有点头脸的人家,都嫌瞅一眼这种本子,脏了好人家的眼。
“殿,殿下,这些书……哎哟喂,害臊害臊!传出去天就捅大了!”豆喜愈发结巴了,热汗往下滚,“殿下您到底从哪儿得来的?还成堆了!”
“怀阳。”赵熙行没有抬头很是认真,不时提笔批注,点头沉吟。
豆喜在心里哭天抢地了来。
若是小贤王弄来这些书,倒也可以理解,但他一个人无法无天就算了,还把“圣人”拉下水,实在不愧是一窝出来的。
这时,赵熙行阖上书页,日光流转的黑瞳漫开阴影,书房内的温度蹭蹭往下掉了几截。
豆喜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道:“殿下是在找什么答案么?”
“那天她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