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是不是有什么顾虑?”龙钢思考之后反问了一句,原来的计划是采访方蛰,到这便被他带沟里,龙钢觉得有必要搞清楚。
“我只是觉得,那些下岗或者待岗的工人们,需要的是激励,而不是灰暗的同情。毕竟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经历的灰暗已经够多了。把希望寄托在投资商身上,这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了。如果记者的报道,能够让那些人看到希望,哪怕仅仅是少数,都值得去做。”
龙钢再次沉默,方蛰说的很客气,用的是“灰暗”这个词,而不是绝望。身为记者,消息渠道畅通,龙钢很清楚对于相当一部分下岗工人而言,经历的绝不仅仅是灰暗,还有绝望。
“这样吧,采访以下岗再就业的工人为主,方先生的专访为辅,可以么?”龙钢做出了修改,方蛰露出满意的笑容:“谢谢龙记者,你是一个称职的新闻工作者。”
龙钢趁热打铁:“那就先采访你吧,能说说你的个人经历么?”
方蛰稍稍凝滞了一下表情,随后在龙钢有点担心的目光中,绽露出微笑:“可以。”
龙钢拿出一个小录音机摆在一边,按下录音键,做个手势。
“从有记忆开始,父母总是在争吵,十岁那年,父母离婚了。母亲离开了故乡,去遥远的南方开始新生活。最初我总是在担惊受怕,总觉得某一天父亲也会离我而我那天有了后妈,会被赶出门去要饭的。
我没有跟他争吵,而是板砖给了他一下。父亲的脾气跟暴躁,从来不跟我讲道理,做了他认为是错误的事情,结果只能是挨一顿打。那次被打的很惨,我已经记不清了,外婆告诉我的,身上没有一块皮是好的。对了,我父亲喜欢拿皮带打我。
被打的时候我没有哭,这是父亲后来告诉我的,那一年我十岁,那一年我告诉自己,我一定不能去要饭,一定不能沦为同学和同龄人嘲笑的对象。我很努力的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放假前我求楼下的大叔帮忙做了个箱子,暑假的时候卖冰棍,寒假卖瓜子……。”
方蛰把两段生活经历融合在一起,平静的讲诉着,龙钢听着暗暗震惊,方蛰就像一个旁观者,在讲别人的故事,此时此刻的方蛰,古井不波。
“我听别人说集邮能赚钱,傻乎乎的去邮局买邮票,一口气买了十版猴票,后来才知道,这是那个邮局积压很久的邮票。值得庆幸的是,这些猴票后来涨了……。我喜欢看书,大学时期更是天天泡图书馆,通过书籍了解外面的世界……。”
“伟人南巡的新闻出来,我觉得这段时间一定有机会赚到钱,就看我抓不抓的住……。”
“吴副总的女儿是我的大学同学,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想说的是,吴副总打动了我,或者说他们那一代人的精神打动了我。左右我不想接受分配,想做点事业的话,做什么不是做呢?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远大公司……。”
方蛰说的很平静,但是龙钢却听的极为震撼。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方蛰的话,还能顺利的读完书,并考入松江大学么?说的难听一点,没有在崩溃之中沉沦,实属难得。
花了不到二十分钟,方蛰把自己两辈子的经历很有条理的说了出来。
停顿的时候,方蛰才摸出烟:“抱歉,我需要抽一支。”说着方蛰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上抽烟。龙钢其实也抽烟的,但是刚才忍住了,因为方蛰一直没抽。现在方蛰居然是走出去抽烟,这可是他的办公室啊。龙钢对方蛰的评价又提高了一些。
“抱歉,我没想揭开伤口的意思,更没想到方先生的经历是如此的沉重。”龙钢站在方蛰身边,抽着烟淡淡的说。他知道自己不需要特别的郑重,方蛰能理解他的意思就好。
“都过去了,既然没有被苦难打倒,那就更应该朝着美好生活的方向飞奔。”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这个意思么?”
“不不不,我不是海子那一类人,海子热爱的是他想象中的世界,所以他绝望了。”
“诗人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些触动内心的文字诞生。”
“我是个俗人,我更喜欢现实生活中那种五味俱全的感觉。十岁开始,我就没有幻想了。”
龙钢没有再继续的意思,方蛰刚才那一句“十岁开始我就没有幻想了”,太过沉重。沉重的让龙钢的呼吸都为之稍稍停滞。现在龙钢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方蛰希望他的采访和报道,能够是那种带来希望的内容。
“我们都是俗人,每天都在各自的忙碌中度过,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偷偷的打开心底的门。就像一个偷窥者,飞快的看一眼藏在心地的美好。第二天醒来,继续带着面具东奔西走,这就是生活啊。”
方蛰没想到的是,龙钢会说这些,这算不算交浅言深呢?
方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大记者,能把这段话说的如此深刻。”
龙钢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丢掉烟头:“好了,继续采访吧,麻烦方先生叫人来。”
吴龙斌被叫来了,他是第二个被采访的目标,李珺是第三个……。
送走龙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今天的晚报或许还能赶的上。
白莉总算是有机会出现在方蛰办公室里:“你不是一个大度的人,所以,苏健和冯师傅的事情就这么算了?”方蛰没着急回答,看看门是关上的,这才笑道:“怎么可能?你去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