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穆宣斜靠在交椅上,凝眉沉声:“岑老您乃是三朝元老,向来谨慎本分,兢兢业业。今日缘何此为?”
“臣……”岑老沉吟片刻,“臣,罪该万死。”
“好,你不愿讲,你不愿讲,朕也不逼问你。”周穆宣轻叹一声,直起身子来,“但弘武大会有弘武大会的规矩,我不能放任你如此。革去主考官职务,罚俸三年,你可甘心?”
岑老连忙双膝跪地,脑门儿磕在地上:“臣谢我主不杀之恩。”
周穆宣摆摆手:“罢罢罢,岑老,你先退下吧。苏供奉,将被岑老所伤之人,好生安置。请最好的大夫医治,一定要确保他无恙。再有轮空的时候,先许给他,算是我的补偿。”
“臣遵旨。”苏建义横抱着庞仲,大步流星奔着高台后边就去了。岑老缓缓起身,低着头,缓步退了场。
周穆宣站起身来,抬手压言,而后道:“弘武大会,乃选贤之所,我朝臣伤及与会的才俊,实非朕所愿。朕在此向诸仙山及使节作保,此为一例,亦为一诫,再有犯者,朕绝不姑息。”
在场所有人都起身,面对着皇帝躬身行礼:“我等谨记。”
做完了面子上的工作,周穆宣把语气压回来:“本来这一场应由岑老主持,现苏供奉也不在,朱供奉,还要劳烦你再监一场。”
朱载堉又行一礼:“在下责无旁贷。”
上场去,朱载堉四下看了看:“第十轮,大林朝白莲派单无忧,对阵阿瓦国白鹇岛乔安许。”
第十轮的擂台开始了,但是绝大多数人的心思都不在擂台上。两个炼气士比武,哪有炼气士之间相互的恩怨纠葛有意思?那个庞仲跟青要山有关系是肯定的了,三朝护卫帝王家的岑老,怕和帝隐观也脱不开关系。帝隐观当代的观主就姓岑,他和那个岑老,许就是一家人。
这个庞仲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为什么岑老在庞仲向青要山下拜之后,不顾及这么庄重的场合,非要动手不可?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闲话也是这么传出来的。什么猜测都有,这个猜这个,那个猜那个,过不了几个人的耳朵,这些猜测就会变得越来越丰满,成为一个首尾呼应细节充盈逻辑自洽的传奇故事。广大人民群众的创造力是无穷的,在传闲话这件事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什么事儿都能说的,有鼻子有眼,仿若亲眼所见一般。
到这个时候,岑秋风脸色终归是不太好了。他站起身,轻叹一声:“老了……身子不成了,坐了这么久,有些累了。贤儿啊,你扶着师公,回去歇息一下。桐光,你去跟鲁中官说一声,代为转告给皇上,别让人家觉得我帝隐观的人,失了礼数。”
“哎。”是李桐光先应了一声,起身直接去找鲁小胖说话了。也没等他把信带回来,岑秋风就绕过来走在头里了。
周贤赶忙上前一步,弯着点腰,搀住岑秋风的手臂。
岑秋风这么一个炼虚合道的修士,哪用得着周贤搀扶?可既然岑秋风刚才说了,要周贤扶着他回去歇息,周贤就不得不做出这个样子来。这就是典型的倚老卖老,哪怕百八十个壮小伙子都打不过岑秋风这一个人,只要他说年纪大了,累了,走不动了,谁都得发怵。
没办法的事。
走也不能走远,说回到歇馆,那不行。各家仙山的主事到弘武大会上来,是皇上的意思。倚老卖老,离开一时片刻可以,可要说往后都不露面了,这也不成体统。估摸着也就能消闲半个时辰,不值得回到歇馆去。
岑老走到园林当中一个小亭子就坐下来了。周贤打发在此值守的小黄门,去沏一壶好茶来,然后就站在旁边陪着。
岑秋风摆摆手:“你在我面前都随意惯了,这么拘谨,我反倒不习惯。就如在山上的时候一样,你坐你的。”
周贤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坐到了岑秋风的左手边,仍然是不说话。
岑秋风叹了口气:“这不像你平常的样子,你就不好奇吗?”
周贤摇摇头:“您不愿意说,我绝对不问。我平时跟您没大没小,那是仗着您的宠爱撒娇。什么事,有什么分寸,贤儿还是明白的。”
“哎,好孙儿。”岑秋风笑了两声,伸手去抚周贤的头,“师公真的有点累,你们可快点长大到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吧,那样我就能把整个青要山交给你们了。”
“您别说这个话。”周贤苦笑一声,“往少了说,您还有五六十年好活呢。”
“我这五六十年就不能图个自在吗?”岑秋风照着周贤的后脑勺拍了一下,“我也想轻松轻松,每天就琴棋书画诗酒茶,俗务让你们来处理就好了。让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歇一歇吧。”
“我师父师叔,还有门内这么多大修,都能为您分担。”周贤捡着好听的说,“青要山人才辈出,您何愁后继无人呢?”
“这一生,和我的修行神通契合,得我真传的只有两人。”岑秋风伸出两根手指头来,“一个是你,另一个……哎,算了,不说了。”
正这时候,小黄门端着茶过来,给两人摆好。周贤冲他使了个眼色,这小黄门儿特别识趣地退了下去,绕到一座假山后面,就见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