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幽王八年,正月初六。
北风呼啸,滴水成冰。
自去年冬月起,包括寿郢在内的楚国北地,就再没有降过一场雨,下过一场雪,一直就是这么干冷干冷的天。极度缺乏水分的土壤,经过一冬的严寒极冻,便化作了无数颗极小的颗粒,被呼啸的北风卷起,扬起漫天黄尘,打在脸上生疼,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呛得人张不开嘴巴。
忧心农事的人都知道,这种气候,如果再持续下去的话,对越冬作物的伤害是将巨大的,它预示着,今年的春荒将极其严重。夏季如果无收,秋季就要减半,农事不稳,百业萧条,影响的就是国本。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三二忧国忧民之士,奔走呼号,其声音是微弱的,其努力是徒劳的。即使是国君、大臣们重视起来,面对久已废弛的水利设施,也只能徒呼奈何。
到时候再说吧,也许情况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呢,眼下,还是专心致志、欢欢喜喜地过大年吧。
历来崇尚奢靡的楚国贵族们,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享乐的机会的。
午时刚过,李鹤便骑着马,顶着越来越大的北风和漫天的黄沙,陪着父亲去右尹景岳的府上,参加景府的晚宴。
李鹤问父亲,既然请柬上说的是晚宴,为什么去那么早,李义笑笑说,景府每年此时,都会依常例安排一次宴请,这类宴请,规模一般都会很大,人数众多,早点去,可以和一众同僚们多聊一会,加深加深感情,而这,恰恰是李义这种多年身处州县的地方官员所缺乏的。
李鹤暗暗好笑,父亲多年经商,一朝为官,却也做的有模有样了,能悟透此道,还真的不容易。看来,人在官场,官场的规矩总是要讲的,谁也不能免俗。
至于父亲为什么明明知道李鹤不喜这类场合,仍然要求他随行,李鹤就不得而知了。
也许,李义是想让这个儿子也长长见识吧。
到了景府门口,李义下了马车,李立刻便有景府的家仆过来接着。
李鹤看着景府高大奢华的门楼,朱红的抱柱,四角镶着黄铜的朱漆大门,心内暗叹,到底是老牌贵族,气势果然不同,自己家根本不消得一比,即便是自己常来常往的大将军府,也差了很多。
听父亲介绍,这景姓祖上,当年凭借着拥戴之功而被封爵,领地广袤,食邑众多,后经迭代两百多年的经营,成为楚国积累雄厚的三大家族之一。家主景岳虽然在朝堂上挂了个右尹之名,但那也只是个荣誉职位,做做样子的。
李义介绍,此类人家,虽极少参与权力之争,表面上很安静,但底蕴深厚,子弟门人广布朝野,对朝政影响很大。
熟读历史的李鹤还知道一点,当年参与诛杀吴起的几大势力里面,便有这景姓人家。这点,恐怕父亲都未必了解,所以,千万不要把打瞌睡的老虎当成猫,这种人家,为了巨大的家族利益,一旦露出獠牙,便是雷霆万钧。
父子两人,被专人引着,走进景府客馆。
李鹤放眼看去,巨大的客馆内,已经摆满了一排排的桌案,客馆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绒毡。令人惊奇的是,客馆的西南角,竟然有一个舞台,舞台边挂着钟、磬、鼓、瑟、排箫之类,看来,这里还经常会有一些歌舞表演。
李义刚一进来,很快便融入到了一干官员当中,互相之间抱拳作揖,行礼如也,马屁如潮。
李鹤闲着无事,便慢慢踱到舞台边,轻轻地抚摸着这些难得一见的乐器,看看稀奇。李鹤当然知道,自己手摸着的这些宝贝玩意儿,一朝沉睡,可是在两千多年后,才得以重见天日,惊艳了后人。
李鹤正摸着看着,身后有人问道:“请问可是李鹤李公子?”
李鹤转身一看,嗬!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只见此人,年约二十许,面白如玉,身着银白色镶着金边的深服,袍服上,用杏黄丝线绣着大朵的祥云。腰间束着金黄宽带,佩着一块青绿的古玉。头戴切云冠,两腮束带,乌黑的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像瀑布一般披在脑后。
相比之下,李鹤就要显得灰扑扑得多。
李鹤一抱拳,说道:“不才正是在下。”
这位富家公子一听,立刻堆起满脸笑容,深深一揖,说道:“在下魏直,公子去年在巨阳之变中,舍身相救的魏期魏大人,便是家父。”
李鹤一下便明白了,这位是咸尹大人魏期的儿子,不过,他却很难将那个涕泪横流的老夫子的形象,与眼前这张俊美的脸联系起来。
“家父从巨阳回来,跟我们描述了当时的境况,如果没有李公子舍命相救,焉有老父亲的性命在?这一份大恩大德,魏氏满门当永世不忘。”
魏直说着,又是深深一揖,李鹤赶紧双手相扶,连声说道:“不敢当魏公子如此谬赞,当时那种情况,任谁碰到,都会出手相救的,何况魏老大人已经两次过府拜谢了,再这样,我李氏真的担待不起了,此事万望魏兄以后莫要再提了。”
确实,为了感谢李鹤的救命之恩,魏老夫子单是登李府门拜谢,就已经两回了,平日里朝堂之上见到李义,不管人多人少,嘴里更是感激不断,弄得李义不胜其扰,每每见到魏期,都要绕着走了。
两人正客套着,又有一位身着绿袍,身形瘦削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三弟啊,大家都在到处找你,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呢。”
魏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