灏池后庭。
桓彝的卧室内,十几根儿臂粗的红烛,将屋内照得宛如白昼。几乎占了半边屋子的宽大卧榻上,桓彝和瑶娘隔着几案对面而坐,几案上,摆着各式钵碗,几个细颈粗肚的陶钵,往外冒着腾腾的香气。两盏精美的银樽内,斟满了美酒。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看着对面已经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大红喜服的瑶娘,桓彝惬意地叹了口气。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此刻,桓彝任何话都不想说,只想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对于这份几十年未曾有过的祥和、安宁,桓彝很享受,不愿意轻易打破。
桓彝不说话,瑶娘自然乐得清静,作出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低着头,安静地坐着。
除了上午在大街上被掳的那一刹那,瑶娘有过短暂的惊惶之外,一直到现在,她的内心非常安静,是的,很安静!她很清楚自己绝非故作镇定,一个人的内心绝不会欺骗自己。
她很奇怪于自己的安静,过去的瑶娘,可是会经常从噩梦中惊醒的,从小到大,多少个夜晚,每每从梦中大汗淋漓地惊醒,便一个人抱着枕头,枯坐到天明,那种日子,刻骨铭心!
现在不会了,即便眼下被劫,深陷不知名的贼窝,瑶娘依然自信自己是安全的,正是因为这份自信,才有了瑶娘身上谜一般的镇定和安详,令桓彝神魂颠倒。
瑶娘坚信,李鹤一定会来解救自己的。别说自己了,公子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他身边的人受到伤害,他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一年来,瑶娘亲眼目睹了李鹤对府里每一个人的尊重,哪怕是一个下人。这种尊重,发乎情,止乎礼,每每让瑶娘心旌神摇。
她的耳畔,似乎已经能听到那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从遥远的天际而来,那声音,是她极为熟悉的,是她在李府生活的定心丸。
想到李鹤,瑶娘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紧紧抿着的红唇略略弯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让对面一直盯着瑶娘眼睛一瞬不瞬的桓彝,老怀一荡,心醉神迷。
“瑶娘想起了什么?因何发笑?”
桓彝觉得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瑶娘心里一惊,连忙解释道:“民妇从小到大,想象过无数次自己出嫁的情景,却唯独没有想象到今日之场景,看着身上这身喜服,宛如置身梦中,又如乡间搭台作戏一般,故而感到好笑。”
桓彝哈哈大笑,说道:“只要瑶娘今后踏踏实实跟着桓某,不做他想,桓某今日便起个誓,他日一定三媒六聘,广请宾客,好好为你补办一场婚宴。”
瑶娘隔着桌案,微微倾首,语声娇憨。
“桓爷有心了,民妇感激不尽。”
听着瑶娘宛如珠落玉盘般的美妙嗓音,桓彝突然间起了兴致,探身问道:“瑶娘,可懂歌赋否?”
瑶娘心里一惊,心说这老家伙不会知道自己的过往吧,但一看桓彝那副兴致满满的样子,似乎又不太像,便微微额首道:“楚地女子,自小跟着父母后面,口口相传,多能哼唱一二。瑶娘也能唱得一两句,只是并不精通。”
桓彝一听,立马来劲了,忙坐直身子,连声催促:“那你便唱来听听,长夜漫漫,干坐着喝酒多么无趣。瑶娘若能唱上两只曲子,给这春宵添上几分兴致,何其美哉!再不济,也能给你我佐酒不是。”
瑶娘一听,心中厌烦,原本想找个借口婉拒,但转念一想,自己与这位獐头鼠目的老贼纠缠快一天了,既费口舌,又费头脑,倒不如唱几支曲子,喝喝酒,耽误耽误时间,若能找个机会再把他给灌醉了,岂不更好?至于明天,再说明天的事,说不准今晚延宕一番,鹤公子就来了呢。
而且,目测这处府邸,房舍众多,即便鹤公子赶到这里,一时半会恐怕还真找不到自己,不如自己引吭高歌,说不定就能给公子做一番指引呢。
一念及此,瑶娘盈盈一笑,端起面前的酒盏,冲桓彝一举,桓彝朗声大笑,也端起银樽,一饮而尽。
瑶娘略略沾了沾唇,放下银樽,稳了稳情绪,轻启朱唇,一串美妙的“云中君”,宛如月华之中的一道匹练,刺破乌云,一泄而出。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搴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焱远举兮云中。
览冀州兮有馀,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瑶娘的歌喉,本就是天纵,加之今夜有意卖弄,更是婉转处通幽,悠扬时飞天。桓彝即便不懂,但也是听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呆若木鸡,直觉得自己四十余年的人生,到了今夜,才算真正值了。
余音绕梁,桓彝仍然在沉醉,以至于,当李鹤一脚踹开大门,宛如一阵旋风冲进来时,桓彝竟然还吊在曲声悠悠里,呆呆地发愣。
但关键时候,几十年征战疆场的职业军人的基本素质,还是救了桓彝一命,面对李鹤势大力沉的当头一刀,桓彝本能地就地一滚,然后闪电般跃起,十指箕张,扑向瑶娘。
这时候,瑶娘已经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了,就在桓彝堪堪就要抓到瑶娘之时,后窗“哗啦”一声断裂,杨岱飞身跃入的同时,身形未到,长剑已经先行奔着桓彝而去。
桓彝一招扑空,眼见长剑宛如毒蛇,吐着毒信,奔着前胸而来,桓彝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