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郎连夜让人进宫请了太医。
赵四郎满后背的伤,又碰上老天爷天降大雨,淋了大半夜,发了高烧。
宣宁第二日才发现身后没了人,想了想,回宫后就跑去乾平殿问宁成帝。
宁成帝难得有闲情在练字,闻言一滴墨滴在了纸上,算是毁了满幅字,他干脆扔了笔,在一盘的玉盆里净手,“他把陆障给打了,赵大郎听闻后又打了他一顿,罚他跪了祠堂,半夜淋了雨,如今还烧得神志不清。”
罚跪必挨雨淋。
宣宁这会儿更有点感觉赵四郎与自己是一家的了,毕竟命数都不好。
她有些垂头丧气,感慨祖上许是未积好德,头上就落了只手,轻柔地安抚着她,“臻宝这是不高兴兄长为你出气?”
“他这是为我出气?”
宣宁的疑问句在宁成帝笃定的眼神里越变越轻,皱了眉头,也没想在最宠溺她的舅舅面前多加斟酌语句,“可二兄不是恨我害死了阿娘吗?”
宁成帝怔住。
他看着面前的,被他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忽然才惊觉——她这些年从不曾问过为何威远大将军府和太后为何不照顾她,是因为在心里给了自己解释。
因为她将自己当成了害死母亲的凶手。
所以她才对这些血亲没了怨恨,也从不主动亲近他们。
“怎么会呢……”宁成帝心疼得都要难以呼吸,一句承认错误的话就憋在嗓子眼里,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不敢让臻宝知晓,她这般依赖的舅舅,是几乎毁了她一生的人。
上一世的远离,几乎已经成了他醒不来的噩梦。
“你与他们一母同胞,是你母亲最宠爱的臻宝……”
宣宁的眼神里还是疑惑。
知晓三两句话无法改变她心里已认定了多年的观念,宁成帝闭了闭眼,喉间几乎都尝到了血腥味,他摆了摆手,“罢了。”
待宣宁离了乾平殿,宁成帝沉默良久,忽就对身侧候着的枣福公公说了一句,“朕……到底是做错了……若是当初……”
“陛下。”
枣福公公是跟了宁成帝多年的人,从他七八岁时就跟在他身边,眼前这位未及四十却已露出了老态的帝王是如何一步步走来的,没人比他更清楚。
他心下发苦,真心安慰道,“陛下这些年,也将郡主照顾得很好,长公主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不会怪陛下的。”
“不,”宁成帝摇了摇头,“她只有朕护着,终究是不够的。”
——
宣宁走出乾平殿,思索了半路,吩咐豆黄,“你回去让青碧带几个厨娘,去给我做一些糕点来,明日送给书院的先生们。”
既然舅舅想让她与兄长们和睦相处,她总也得试试。
单独送一份,瞧着怪惹眼的,还不如大家都要,少了诸多龌蹉。
于是次日,赵大郎在桌案前坐下,一眼就看见了桌上摆着的食盒。
老爹都还在美男榜上招摇,赵大郎综合了母亲的基因,自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多年傲视卞城诸位郎君,背后不知害多少人咬碎了后槽牙。
这些送糕点的戏码,他见都见烦了。
于是头也不抬,吩咐跟在身后的小厮,“拿出去分了。”
早他一步来,已经吃了两块糕点,出去净了手回来的某位夫子一听这话,脸上的神情就变得难以捉摸起来,摇了摇头,“也是赵郎君潇洒,小郡主送来的东西,上好的宫内手艺,也如此的不屑一顾。”
赵大郎握着书册的手几不可见地一紧。
他目光这才真正落在了那个食盒上,也才看见食盒角落处低调的宫廷印记,抬起头再去看小厮,眼神直白地写着“敢吃你就死透了”,“还不快点!”
这小厮其实是赵爹某个亲兵的小儿子,赵大郎小时他还充当侍卫一职,郎君大了,打定了主意要走文官的路子,他也就自愿成了小厮。
都是从小跟着长大的,要还看不清郎君的意图,那就真傻了。
小厮卓南憋着笑将食盒拿了下去,果然郎君授完课回到马车上,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
赵大郎将食盒放在膝上免得遭受颠簸,小心翼翼地开了盖子,里面晃晃悠悠地飘出来一张纸,浓黑的墨写着几个字。
——大兄,糕点甚是美味,愿与汝与二兄共享。
赵大郎伸手捂了眼。
放下手时,那眼睛还有些红,抖着手去捏了块糕点,突然觉得力道都有些难以掌握,小心翼翼才凑到了嘴边,品尝龙肝凤髓似的吃了一小口。
卓南在旁边瞧着,眼睛都疼。
他怀疑郎君怕不是要吃到这糕点都馊了,都还舍不得吃完。
可再转眼回了府,赵大郎对着一盒糕点沉思许久,伸手捡了几块最美味里似乎还少了一点点美味的,潦草地用个盘子装了,端去赵四郎那。
赵四郎自小习武,两岁就跟着赵爹在演武场摸爬滚打,背后旁人要躺半个月的伤,他烧了一日,再起来时除了唇色稍淡些,已经没了大碍。
这会儿看见大哥进来,随手一碟糕点往桌上一放,那架势跟喂家里的猫猫狗狗似的,莫名就有股说不出的意味,“赏你的。”
本就不爱甜食的赵四郎一瞧这嗟来之食,高傲地哼了声,“我不要。”
赵大郎眉眼一挑,掩住一分藏得极深的喜色,站起身来端起糕点就走,“这可是你说的,别转头去告状,说我对你不起。”
这来来回回的,居然只为送一分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