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让沉声问道:“为何?所有人都告诉你活下去,你自己也想活下去,为何要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因为他救过你……抑或是,因为你爱他?”
王郡君面露不屑,冷哼一声,虽然在赵元让听起来仿佛虚弱的呻吟:“哼。救命之恩,该当图报,不过若救我之人挟恩自重,那我便只好一死了之,命还给他便是了。”
赵元让笑道:“你这想法可别扭得很,既说知恩图报,又说宁死不报。”
王郡君叹道:“你未曾行走江湖,你不懂的。”
赵元让好奇问道:“你和他行走江湖多长时间?”
王郡君思索一下,说道:“半年。”
赵元让大跌眼镜:“什么?半年?”
王郡君笑道:“对啊,半年。”
赵元让沉默片刻,说道:“那便是……你爱上他了?”
王郡君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敬他爱他,只不过不是男女之情。我这一生,男女之情只对两个人有过,一个是邻家哥哥,一个是圣上。”
赵元让摇了摇头,说道:“舍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你如此舍命所为是为何了。难道就因为他带你行走江湖半年时间?”
王郡君看赵元让丝毫未在意自己说爱过两个男子,心中对赵元让亲近之意更甚。王郡君叹了口气,实言相告:“他告诉过我,世界无边无际,时间无穷无尽,众生皆是虫豸,不管你做些什么,好的坏的,时候久了,也就自然没人记得了。若真是罪大恶极之人,流传后世,也不过几行墨字,斯人早去,又有何用?他们所谓的青史留名,不过是帝王家的骗局而已。你若满脑子都是声名,循规蹈矩,之于帝王家便如护门之犬一般,他们在你死后假惺惺掉几滴眼泪,跟儿女们说,这是一条忠犬。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些东西不能丢弃,有一些事情非做不可,不是为了得到谁的认可,不是为了死后别人提起来交口称赞,甚至不是为了留下姓名,不是为了酒色财气,不是为了爱恨情仇。”
赵元让听得入神,王郡君呕出一口血来,但是精神却空前振奋,手甚至在面前挥了半圈:“人生于世,应为之而战万死莫辞的,是胸中一点浩然正气,是心头一滴殷红热血,是苍生的一声切切呼唤,是人世间的一方仙境乐土。”
王郡君又呕出一口鲜血,微微一笑,费力得举起手来,指了指赵元让的胸口,而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这里才是真正的青史,不是由帝王家书写的家谱,而是由你,由我,由千千万万个人,以血肉为墨一同书写的,不是为了被铭记而是为了被遗忘的东西。”
王郡君的手颓然垂下,砸在榻上,虚弱的声音宛若梦呓:“这便是‘侠’,他便是‘侠’。”
赵元让被震慑住了,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因为他的内心仿佛也被打动了。赵元让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决定恶毒得打破它:“你若见过他诚惶诚恐跪在圣上面前高呼万岁的情景,你便不会将这些当作圣人之言般说出来了。而且因为他,现在河北已然是生灵涂炭,人人皆欲杀之,何谈为‘侠’?你若已经知道,帮他无异于害了你口中的千千万万人。”
王郡君叹道:“纵是江湖中人,见了天子,也是恭恭敬敬,不是因为怕了,而是因为秩序。这又有何可说的?我不知兵,不知道他打破圣上生前竭力维持的平衡是对是错。我唯一知道的便是,他既然如此做了,那便有他自己的打算。你们所有人可以反对他,但是不能故意断他粮草。我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利害,若征北大军溃散,则大宋再无力收复燕蓟之地。”
赵元让无法否认,不过还是说道:“你其实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吧?”
王郡君笑道:“是,我不知道。当局者迷,这一仗打完之前,谁又知道是对是错?”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认真说了下去,“可是我愿意相信一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好人。”
赵元让再次沉默。
王郡君感觉四肢百骸的气力已然消失殆尽,连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索性闭上了眼睛。腊梅阁中陷入了短时的静默,连一丝声音都听不到了。
不过很快就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王郡君能清楚得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门口停下,有个声音问:“元让将军,那个贱人怎么样了?”
王郡君听着这个声音很是耳熟,不过脑子有点转不动了,一时没能分辨出来是谁。她浑身上下的感觉全都丧失了,连自己的呼吸都感受不到了。
“唉,时间到了。”王郡君心中想到。
赵元让的声音也让王郡君觉得有些陌生:“江公公,她被本将以内力打碎了奇经八脉,现在五内寸断,痛苦非常,却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若她睁开眼睛或者说上句话,那边是更加倍的痛苦了。”
“江公公?哦,原来是他。说起来,我利用了他,倒是很对不住他。”王郡君心中想到。
江公公的声音传来,带着大仇得报的欣喜:“元让将军的手段,咱家是知道的。只恨没能亲眼目睹,便宜了这个贱人。”
赵元让笑道:“不便宜不便宜,她可一点也没少受罪,方才本将还逼她睁眼说话,任由她哀告求饶。只是现在实在油尽灯枯,若再逼她,一口气吊不住,却少了许多乐趣。”
江公公语气中多了几分畏惧,说道:“元让将军考虑得周全。”
王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