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最终也没想起,之前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序旸。却是黄昏时分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搅乱了素素心头的万千思绪。
“……咨尔秀女颜氏亦欢,乃太师颜诺之女也。系出贤孝名门,谨纯懿德,仁善可嘉……兹仰承太皇太后与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
前来宣旨的内侍太监,正是梁伦。
素素不接圣旨,反问他:“敢问梁公公,颜家老爷何时成了‘太师’?”
初见素素这缁衣密裹的扮相,梁伦虽吃惊,却也觉得合乎情理,心下更觉得她端庄矜重。待听到素素这副苍哑嗓音,他心里却是不免“咯噔”一落。
勉强维持面上镇定,形容稳重,恭声回道:“晋封颜相爷为太师的圣旨,此刻已到颜府上。”
素素闻言,不由深深蹙眉。这是兵分两路、双管齐下,不给他们留商议余地的绝招啊!
看来,公孙琦晗还是不肯放过颜家……
堂堂先帝雍皇后,如今的孝瑾瑞皇太后,竟是个言而无信的卑鄙之徒!
然而,纵然她心下有千万怨怼之言,事到临头火烧眉睫,也已来不及与颜诺互通有无。瞥一眼身旁采枝,深吸一气,对梁伦道:“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梁伦皱了皱眉,收起圣旨,挥手示意仪仗随从原地待命,随她去到僻静处。
“接下去的一切,公公可要看仔细了。还请公公回宫后。如实向皇上禀报。”素素定声说着,只等他点头。
看了两世,她心里清楚,梁伦的忠诚。只对皇帝,不对旁人。所以,此时此刻,她可以信任他。信他不会半途将此事分说给公孙琦晗听。
梁伦须眉半锁,点了点头。
素素见此,牵动唇角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摘去头上帏帽。枯黄褶皱、黯淡干瘪,数月不曾见过天日的可怖容貌,赫然历呈在梁伦面前。
饶是心境精修如梁伦,得见此色。也不禁惊得倒退数步。“你……”吓得连敬辞也抛诸脑后了。
素素抿嘴淡然一笑。皱痕愈发明显,容色端显诡异骇谲,“公公可要看仔细了。如此,待皇上问起,才好详尽作答。”
“这……”梁伦语不成句,挪开视线,垂眸看地。状似恭敬,却*裸地表明心迹——你若想就此拒接圣旨,恕难从命!
素素心平气静,施施然重新戴上帷幔,拢实边沿。才道:“皇上登基之初,亟需树立‘令行禁止’之威仪。既如此。多拟一道诏书又何妨?左右小女都是不敢不接旨的。”
至于多拟一道什么样的诏书,她相信,梁伦心里有数。
梁伦不着痕迹地拿眼风睨了她一眼,心下摸不准她打的什么主意。
受册封为后,于这世间女子而言,是多么无上的荣耀?多少人求之不得,何以她却不惜以如斯丑容为借口,自请封而后废?
况且,连发两道主意相悖的圣旨,既可谓之“令行禁止”,也可谓之“朝令夕改”。
“奴婢斗胆,敢问郡主,何以至斯……”低微恭谦的声音,话未尽,意未止。
素素唇角微扬,眺眼望西峦斜阳。
“自年前奉两宫懿旨在家禁足反思,至先帝驾崩后入寺清修,期间小女所见之人,皇上皆熟识。至于如何落得如今下场,本非小女所愿。公公权且将此原话传于皇上,皇上自会知。”
无论慕年枫将下毒之人认定为慕藉或者慕年楠,于她而言,都无甚关联。她,只需争取拖延一点点时间,和颜诺取得联系。
梁伦心下暗忖这话,翻来覆去咀嚼其味,终是点了点头。暂时不宣手中圣旨,扬马开道回宫去。
暂时躲过一劫!
只如此一来,颜氏秀女在观音庙修行之事,到底是闹到得人驹知。
遥望马蹄踏雪,一声冷嗤在素素心头慢慢晕开。
瞧着册封圣旨的意思,公孙琦晗竟是将她来此修行的初衷定义为“哀恸先帝”,极力称赞她“德贤仁厚”
——慕年枫登基改年号“德仁”,也不过是寓意“德贤仁厚”而已。凭她一介恶名昭著京都的“恶女”,如何担当得起这样高的评价?
“也不知先前是谁亲自撰写懿旨,直指我‘暴戾恣睢’?”素素冷笑。
忽闻身后有小沙弥宣佛号,道:“主持请颜修者到主持禅房一见。”
素素收敛心思,随在他后去向了空的禅房,恭谦行礼:“弟子参见主持。”
了空仍是一派和乐之色,抬手请她落座。
素素却已看到了空心下所想。
从前她虽也自称“弟子”,却称呼了空为“大师”或者“了空师父”,从不单独以“主持”呼之。
是为,太过官方正式。
“今日之事,给山门带来不便之处,弟子惶恐。”她诚挚请罪。
了空单手结印,宣一声“阿弥陀佛”,和悦地点了点头,继而道:“善哉,善哉。”
素素不解。再度窥视他心意,却只看到一片空灵。
竟然心无杂念。
好一个方外高人!
正暗自感叹,听得了空又道:“你尘缘未了。”低声悠远,慈眸安详中,隐隐透着几分精光。
素素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心思宛然,“纵我尘缘未了,我的良人,绝非此人。”
“何以肯定?”了空安然相询。分明是探问别人的*,神态间却没有一丝一毫八卦窥测意味。庄重肃穆之色,俨然智慧长者将为迷惘后辈指点迷津。
素素默然以对,想了想。坦言,“心中无爱,怎为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