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亿安闻言,探究的目光不由投向地上尸首。这才留意到,此人身上玄衣破零,身躯早已被刀剑伤得体无完肤,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另有背后那三支穿心的白翎羽箭,赫然昭示他是惨死于他人之手。
“翻过来。”
萧亿安皱着眉头吩咐家丁,同时抬手掸了掸鼻端。似乎这样就能挡住被疾风裹挟起,充斥弥漫于空气中血腥之气。
他乃是一介文质书生,何时直面过如此恶戾场面?即便是初卫习武之人,也不曾见识过。
待家丁翻过尸体,得见青灰斧削面庞之上,那一双兀自外凸不肯瞑目的鹰眼,伯侄二人俱是惊得后退数步。
“你可认得此人?”萧亿安强自稳回心神,摆摆手,示意家丁抬下去。边颓漠地问初卫,边从袖口取出手绢,擦去额上细汗。
饶是阴雨仲秋,寒肃之气渐浓,此刻他仍觉窒闷难捱。
初卫盯着那人胸前七枚无章乱扎的钢针羽箭,若有所思,终是摇了摇头。
他的确不认得这个人。而在他映象里,素素也不会认得此人——从昨夜听到的打斗动静,可以断定,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若是素素认得这样一个是敌非友的人,定不会瞒着家人。
即便她会瞒着他,也绝不会瞒着父亲。
想到父亲,初卫神光陡然凝了一凝。抬眼看向萧亿安,恭谨而小声地问道:“表堂伯可知宫里情况……”
昨夜素素说要变天了,他只道是皇上驾崩。如今看来。却似乎不尽然。否则,以萧家九卿之首的地位,萧亿安此刻绝不可能如此淡然地出现在颜家,而不是在宫里。
萧亿安饶有深意地拍了拍他肩膀。转眼睨了一眼房里安睡的素素,调头阔步往楼梯口走去。初卫关照采枝好生照料素素,便也跟他下楼。却不想萧亿安直接带他去了念慈斋。
进了月亮门,当先看到双臂环胸,杵在廊檐下,望着绵延雨线出神的序旸。
萧亿安倒还不识序旸。此番境况之下,在此地见到陌生男子,他眉梢端的收敛。转向初卫,眼带询问之意。
“序……”
初卫正欲招呼。却忽然想起昨夜序旸弃素素折返地宫之事。满腔热情顿时熄灭无影,不欲为二人引见。
从鼻尖发出一声轻蔑冷嗤,无视序旸同他照面打招呼,只低声对萧亿安道:“胆小鼠辈,无须理会。”自先踏足室内,往老太太常住的暖阁去。
序旸拱起作揖的双手举在空中,见初卫如此态度,原本清冽的神情僵了一僵。忽而又哂然一笑。转朝萧亿安揖了一揖,谨声言道:“在下序旸,久闻萧大学士盛名。”
此时此刻会出现在颜府里。年介四旬的儒雅男子,放眼京城之中,除颜诺的娘家表哥萧亿安,再寻不出第二人来。而萧亿安的大名,他是听说过的。
萧亿安微微颔首,目光早已将序旸上下打量个遍。见序旸容色稍有倦意,似乎一夜未眠,但举手投足间风仪浩然。绝不像是初卫口中“胆小鼠辈”。
可初卫也不是随意会贬低旁人的人……
其中究竟有何事发生?他心下不由闪过一丝疑惑。不动声色敛回心思,微微拱手还了一礼。“序少爷请自便。”便也提步进了屋。找颜老太去。
萧亿安的心思很直观,既然姑奶奶容许他在此随意逗留。可见序旸是友非敌。因而,他也大可放心。
序旸笑了笑,不以为意。仍旧环胸站回原位。目前他不会擅自去找素素,也不会去到颜府别处,只在老太太的念慈斋里站着,便是最妥。
这厢萧亿安进了暖阁,却见颜老太正握着初卫手心儿,笑嗔他:“你这孩子,遇事却不会多想一想,这一点,还得向你大姐多学学。”
她这是提点他自个儿去想,若序旸果真是个“胆小鼠辈”,素素可会允许他重回地宫?当时颜家上下百来口人,可全部都在地宫里。
初卫心底下也不甚相信他景仰的序大哥会是这样胆小无义的一个人。他只是无法释怀,序旸分明是年纪最长的男人,事到临头却弃他们三人不顾。
而一想到素素受了巨大惊吓,神魂不清的模样,他更是心疼。
“祖母……”
“姑奶奶。”萧亿安拱手见礼,挑唇笑了笑,按下还欲说话的初卫。
颜老太对他点了点头,神态间全无半点忧虑之色。
昨夜子轩来宣皇后懿旨时,除了避开去私聊的初卫和序旸,她和素素等人都在场,知晓事情始末。从子轩的神态语气中可见,“皇上遇袭,危在旦夕”不似伪作。
但,昨夜里转移到地宫时,素素曾悄悄同她说过,“无碍”。
虽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却有如千万颗定心丸,使她觉得安心。有这个孙女在,无论风云如何变幻,她头顶这一片天,始终塌不下来。
萧亿安淡淡而笑,仍是将宫中情势说与她听。
“……另外,贵妃有密函,要我亲手转交与欢娘。”他说着,自怀中取出一节腊封小竹筒,颇有深意的眸光却看向初卫。
直到此刻,颜老太方知,素素紧张过度险着了魔怔,已被初卫捂晕安歇。急急指挥众人抬她亲自往汐晚楼去探望素素。
“你大姐何时能醒,啊?”颜老太焦切地问着初卫,摩挲着素素因中毒而皱巴干瘪的手,视线却是半刻也不离素素。语气见陡然徒添了几分慌乱。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把素素看作家里的主心骨。如今主心骨倒了,她怎能不慌,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