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逃了……
还是死了。
他不知。
镜花水月,殊死一搏的出路,连他自己都没有十成的把握,遑论一个身负重伤的凡人。
……
殿门被霍然推开的时候,敖洵正从雪妖手中接过一碟如意酥,还未入口,便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凉了一半。
从门外走进来的人有如地狱爬出的恶鬼,目光森冷地注视着灯下锦衣玉冠的青年,而后又扫到一旁的雪妖身上。
雪妖当时就吓得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此处。
殿中忽然静了下来,敖洵合了合眼,放下了手中小碟,看向他,也不急着开口,似是在等他先说话。
“是你放走了陆君陈?”执明用的是笃定的口气。
称不上诘问,只是竭力克制自己的怒意,不愿同眼前的人发火。
“你去寒潭找过人了?找到了?”敖洵看见他手中的大氅,也不心虚,反倒笑了笑,“……看来没有。”
“……为何?”执明困惑地望着他。
敖洵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你以陆公子的心头血为药,治我的病,已经困了他八年,还不够吗?”
“可……”
“还需三帖药?”他忽地笑开了,“不必了。我想了很久,这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喝药也无妨,不需要再等一年半载。”
执明面色一沉:“不行,都治到今日了,突然断药,难保以后会出什么事……我去把陆君陈找回来。”
说着,他放下大氅便要出去。
“执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站在灯下的人面色如霜,盯着他的眼神从未如此冰冷,“人已经逃远了,追也追不上的。还是说……只不过放走了一个药引子,就让你如此焦躁不安吗?”
执明的硬生生地僵在门边,错愕地回过头看向他。
“……你在说什么?”
敖洵莞尔:“你今日这么追出去,是为了给我入药,还是为了陆君陈这个人?你把他抓回来又如何?一年半之后,我治好了病,你是要杀了他,还是,留着他?”
突如其来的质问,令执明一时无所适从,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直没有想过最后如何处置陆君陈。
只是一味地取他的血,再一次次绞尽脑汁地把人从鬼门关救回来。
循环往复,却是谁都没有往前走一步。
他不答话,敖洵却了然于心地笑出了声。
“看来是想留着的。”
“我……”
叹息声格外落寞。
“你说过,我是你兄长的转世,所以你才一直在我身边,给我治病,待我好,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离开东海八年,外头的人说不定都以为我死了,你把我变成了孑然一身,困在这雪谷里,我都习惯了,都没关系了……”
“可你觉不觉得,你这么追出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敖洵注视着他的双眼,从未如此平静。
执明心中一慌,疾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我不会,你别瞎想。”他有些急迫,试图澄清什么,可到底在澄清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唯有一遍遍地向他保证,“我无论去哪里,都会回到你身边,我绝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了……”
那双眼里映着的分明是自己的脸,敖洵却总觉得他看到的并非自己。
那人才是真正在执明心里生根的,尽管如此虚无缥缈,和他其实一点也不像。
可他沾的光,受的垂怜,却都是因为那人。
想到这,就会觉得置身虚空,极不踏实。
“执明,答应我,不去找陆公子了可好?让他回到苏门山去,回到人间去,可好?”他仰起脸,期盼地望着眼前人。
执明僵了僵,不露声色地攥紧了拳,沉默几许,终是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闻言,敖洵终于喜笑颜开。
他开心了,执明也松了口气,扶着他去炉子旁坐下,听他说了会儿话,他今日胃口不错,又吃了些点心,其间当真再没有提陆君陈的事。
直至敖洵觉得乏了,合衣躺下,他替他掖好了被子,拂上门窗,走了出去。
殿中炉火正旺,暖如盛春,屋外却是冰天雪地,寒风卷涌。
他长立檐下,深思许久,沿着游廊走到了远一些的地方,召来谷中精怪,给了它们出谷的咒符,低声嘱咐。
“去人间打听陆君陈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传信回来。”
精怪们在谷中年岁已久,自是知道那片寒潭有多凶险的,此时面面相觑,犹豫再三,问他:“若人已经死了,也要禀报吗?”
这外刺耳,执明不悦地拧紧了眉,照着那精怪的心口就是狠狠一脚!
可怜那精怪连个反应的机会都没,就撞在石阶上咽了气。
身死魂散,不过顷刻间。
“还有谁要同本君讨论生死的问题?”雪夜中,他目光幽寒,如沐血光。
精怪们吓得面如土色,谁还敢再多言一句,攥着出谷的咒符连滚带爬地逃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