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赤水,于夜色中翻涌如墨,白浪冲上砂岸,又随潮而下。
一道流光破水而出,落在岸边。
余鸢精疲力竭地扶着礁石,吁吁喘息,腕上伤口沾了海水,火辣辣地痛,让她于浑噩中清醒过来。
浓云徐徐散开,弯月高悬,照得滩涂一片霜白。
她倚着礁石坐下歇息须臾,从怀中摸出了一只开裂的瓷罐。
这膏药她本是不屑一顾的,却神使鬼差地顺手带了出来。
许是觉得横竖这世上已经没人会在意她的伤势,她自个儿总要对自个儿好一些。
她揭开罐盖,将膏药抹在手腕处,丝丝凉意顿时涌了上来,让她觉得舒服不少。
从昆仑逃出来,这一路她都悬着一口气,这会儿终于能稍稍放松些,身后却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警觉地坐起,回头望去,一道漆黑的身影静静立在旷野中,虽瞧不见双眼,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被紧盯着,这种感觉直教人汗毛倒竖。
才死里逃生就被这么一吓,令她很是上火:“你怎么找到我的?”
执明笑了声:“只要知道重黎回了昆仑山,你自然会跟去,我何必费心去找?”
冷不丁被戳中痛脚,余鸢不快地蹙起了眉,但她眼下着实没有精力同他争辩。
“罢了,有何事?”
“你掉了东西,我顺手帮你带过来了。”执明微微一笑,拂袖间,一道清光流过,阖目而卧的身躯横陈眼前。
正是她的原身。
余鸢大惊失色:“你从哪找到的,我明明!……”
他但笑不语,屈下身,苍白骨瘦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梢,挽起一缕碎发。
这动作极为温柔,可他做来直教人汗毛倒竖。
对于仙灵而言,元神聚散便可定生死,故而元神出窍时,最是危险。
她在潜入昆仑山时,便将自己的原身谨慎地藏在了别处,本想待逼重黎离开昆仑山后再设法取回,没成想竟落在他手里。
他是如何探听到她的行踪暂且不论,可独独在她刚起了离开的念头的节骨眼上,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僵持几许,她终还是将元神复位,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余念归这副躯壳她用了好多年,但今后,是不可能再用了。
失去了神魂支撑的躯壳直挺挺地倒在海滩上,发出一声闷响,仿佛被瞬间抽干了生气,面色渐转青白,饱满的皮肉也以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有如一具陈年古尸,剥去了光鲜的表象,只剩黯淡的真相。
而另一边,神魂归位,余鸢缓缓坐起,离魂太久,突然收了神通,脑子还有些昏胀。
稍作犹豫,她长臂一扬,将余念归的尸体丢入了赤水中。
滚滚江潮,吞没了干瘪的尸身,浮浮沉沉,随水而去。
“难得你布局良久,才得了一副用得顺心的躯壳,舍得就这么弃了?”执明挑眉。
“不弃难道留着被人追杀吗?”余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看你这副狼狈样,是露馅儿了?”
“有什么事赶紧说,少废话。”她疲倦地揉着额侧,冷冷催促。
执明并不在意她的恼羞成怒,上前几步,丢了个东西到她怀里。
余鸢猝不及防,慌忙去接,待看清此物,顿然变了脸色。
“什么意思?”
执明笑了笑,低声絮絮几句。
余鸢一怔,面露惊色。
“……你是不是疯了!”
“嗯?你不想得到长生之血了?”执明反问。
“我!……”
“神族虽灭,但陵光可还活着呢。只要你照做,便能报当年之仇,也能救你的心上人,逆天改命,救回当初战死兽丘的蛮蛮一族……也不是全无可能。”
这句话一瞬便死死扼住了她的要害,急促的呼吸在喉间骤然变得滚烫,烧得她心肺钝痛。
掌中所握之物,几乎要被她掐碎。
她瞪大了眼,几乎将每个字都撕碎了才抑住了忐忑与激动。
“你要是敢再骗我,我便是死,也绝不善罢甘休!……”
说罢,便攥着掌中物,疾步而去。
执明笑而不语,望着水面粼粼寒光,静默须臾,亦消失在赤水岸。
……
步清风终熬过了最凶险的一夜,此后静养五日,方才苏醒。
今日的天光格外刺眼,他缓了缓神,发现自己并未睡在自己的屋里。
这地方……云渺宫?
记忆还有些许混乱,他好好捋了捋,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摸到的是一圈厚厚的纱布。
“醒了?”耳边突然响起旁人声音,倒是吓了他一跳,侧目望去,却见陵光站在不远处,手边案台上放着些出行的物什,竟是在收拾行李。
“睡了五日,是该醒了。”
她走过来,看了看他的脸色,点点头:“嗯,好多了,看来再静养几日便能下榻走动。”
步清风不解地蹙着眉,脑子里乱的很,一时也不知该问问她自己为何没死,亦或是打听自己昏过去之后,他们可有抓回余鸢。
话在嘴边百转千回,终还是打了个弯儿,道出了毫不相干的事儿:“你……这是要下山?”
陵光一愣,看了眼后头桌上的东西,点了点头。
“嗯,得去人间一趟。”
“是去寻魔尊,还是……出了什么事?”
他看她脸色不大好,撑着钝痛的身子坐起来。
霓旌恰好端着这个时辰该服的汤药进来,见他起身,赶忙上前将人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