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的风如刀子剐在他的皮肉上,他望着陵光孑然独立的地魂,生怕自己一眨眼,这梦就醒了。
天地是如此浩远,周围明明站了这么多人,他仍觉得静得可怕。
众人看着他缓缓跪了下去,去捧那盏引魂灯,单看这般场景,谁能想到眼前的人当真是跋扈了多年,为世间所畏惧,为仙门所唾骂的魔界帝君。
若不是那身玄袍还穿在身上,几乎要以为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青年,正为自己痛失师尊而追悔不已。
平素最是牙尖嘴利的孟逢君此刻也说不出半句责备的话来。
那块天一镜的碎片是她给云渺渺送去的,她没有资格去责难他。
何况这个人已经把自己压到了尘埃里,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姿态,恳求他们允许他去救自己的师尊。
应是弟子本分的事,他却连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为她舍生忘死都成了奢望。
四下沉默良久,最后还是长潋叹息着开了口。
“既然如此,便让他去吧……”他苦笑了声,“以我现在的法力,确实难以支撑太久,我怕……害得师尊连这点回还的机会都没了。”
闻言,颍川也点了点头:“此去聚魂的确颇为艰难,稍有差池便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你肯放下执拗,亦是对陵光上神的体谅了。”
他转而看向重黎。
他仍跪着,指尖攥住了引魂灯的坠穗,像抓住了人间最后一捧光,不敢夺,也不肯放。
此情此景,总让颍川想起五千年前不周山大劫后,那时的重黎,像是没了魂,可如今的他,却像是紧紧攥住了蛛丝一般的希冀,甘愿将自己的命都压在这一丝上。
颍川叹了口气,终于将手里的灯递给了他。
“拿去吧。”
随着他松开手,树下的命魂幽幽地飘了过来,倏忽间投入灯中。
原本黯淡无光的引魂灯顿然亮起一抹赤金的烛豆,似晨曦的霞光,照亮了重黎的双眼。
“这缕命魂会随你同去,收到自身魂魄的牵引,上神的其他魂魄才会逐一归位。但你切记,即便魂魄被收入引魂灯,也只是暂时的,你须得将她带回此刻,否则魂魄终会再度散开,届时,就再也寻不回了。”
重黎细细地听,将他的话牢牢刻在脑海中,双手紧抱着灯盏,仿佛这簇火光,便是他往后余生,命之所牵。
镜鸾死死盯着他:“带她回来,你和她都得回来,否则我饶不了你!听清楚了没有!……”
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誓词。
重黎郑重地点了点头,抱着灯起身:“颍川,施法吧。”
“你可想清楚了。”颍川看着他的眼睛,再三确认,“你这一去,就再没有回头路,是凶是吉,全看个人造化和你二人之间的牵绊,若缘分已尽……”
“会如何?”
“若你与上神缘分已尽,她便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此话一出,重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喉头哽咽。
“你的意思是……她不愿再见我了?”
“有这种可能。”颍川道,“你二人纠葛多年,上神在赶走你之后为昆仑战死,多半已有了将过往一笔勾销的打算,她若真是这么想的,怕是难办了。”
“一笔勾销……”重黎看着灯中火光,眼泪悬在眶中,却是硬憋住了,“不能一笔勾销,她得活过来,她跟我不一样,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人盼着她活,那么多人敬爱她,就算她厌恶我,不肯见我,我也要找到她,哄也好,骗也罢,把她带回来……”
他这就要去寻那个没有心的人,把他的心交给她,弃如敝履也好,践踏如尘也罢,只要她愿意接住它,怎样他都认了。
见他去意已决,颍川也不再劝了,默念心结,双手结印,以自身一滴血,召出一朵巨大的黑昙花。
其四面花瓣皆如锐利的冰锋,四周涌动着诡谲的黑气,但那冰晶深处,却有暗流涌动,如夜幕下的江海,奔腾不息。
天光云影,尽在其中。
与其说是法器,倒更有几分妖物的味道。
“这……当真能救人吗?”步清风不由起疑。
“此物无名,是我偶得的,只用过一回,拿来救莳萝的娘,可惜失败了,带回来的魂魄都散了……”想起往事,颍川面露无奈,旋即又释然了,“重要的是带回来的魂魄本身是否想活过来,否则一切都是徒劳,所以在聚魂的时候切记,多说些好话,哄哄她吧。”
说着,他示意重黎可提着灯坐到昙花中央。
“进去后,外面的人说什么你都听不到了,你须记得,人死后,七魄先散,而后是三魂离体,你此去,要先令七魄归位,七魄入引魂灯后,黑昙便会立即带你去天魂和命魂,此中顺序,莫要弄错。”
“你放心,我定会带她回来。”重黎会意,转而看了长潋一眼,二人相视,点了点头,他执灯飞入花中央,盘膝而坐。
果真如颍川所言一旦进入花中,周围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此间黑气乍一眼看之甚是不祥,但置身其中,却又并未感到邪气。
无善无恶,混沌至极。
神识受其冲荡,也有了几息的恍惚。
他定了定神,聚气凝神。
颍川在外施法,众人四面围护。
这些黑气徐徐注入他体内,逐渐吞没了他的意识,随着最后一缕黑气流入四肢百骸,他的面庞顿然失去血色,手中的引魂灯也凭空消失了。
身躯仿佛被拖入无尽虚空,重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