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出玄武之名后,眼前的少年脸色顿然白了几分。
此为何意,不言而喻。
“看来小殿下是知道的。”
她看着陷入震惊的敖洵,似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忽地笑了一声。
“千年难遇的青龙,怪不得”
如从一来,很多事便顺理成章了。
敖广和敖孪自是听闻过四灵名讳的,却不曾想到多年以来只在暗中替敖洵的病奔波之人,会是本应早已在不周山散灵的一位神尊。
“洵儿,这可是真的”敖广神色凝重地询问。
他素来疼爱这个体弱多病的孙儿,平日里也舍不得说句重话。
可看看如今的人间,被糟践成了什么样子,若镜鸾所言是真,此事非同小可。
敖洵额上渗出了冷汗,几度欲言又止,终还是开了口:“他是叫执明,但但会不会只是凑巧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上神的名讳执明他,他同我结交多年,一直为我的病劳心费神,学识更是博通古今,他”
他急切地吸气,似是有一肚子的辩解堵在了喉间,最终化为嘶哑而无力的声音。
“他待孙儿很好。”
所以就算他来历不明,就算也对他的去向起过疑心,可每回相见,便觉得都不重要了。
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明明非亲非故,却愿为他掏心掏肺的人,光是想想都觉得三生有幸。
“小殿下可有离开东海,到别处看看”
镜鸾平静地凝视着他,并无责备之意,只是单纯而残忍地陈述着所见的事实。
“如今的人间,较之地狱不遑多让,天虞山已毁,各仙山仙府倾全力,能救下的人,也仅仅十之有一,活下来的人,也大多妻离子散,家不成家,小殿下口中待你很好的那个人,可有对别人也真心以待退一步说,小殿下真的了解此人吗”
敖洵一僵。
细想来,结交多年,的确只知其名。
他因体弱长居东海境内,去得最远的地方便是东海边缘的一处滩涂。
也是在那,他遇到了执明。
那时的执明还不太爱说话,一人坐在礁石上望着西斜的太阳,从霞辉满天到银河高悬。
不知怎么的,他竟也这么跟着他看了许久。
“眼下时辰还早,东海之滨亦有受难之处,龙王和五太子殿下想必都晓得,也带小殿下去看看罢。”镜鸾忽然道。
“这”敖广看了孙儿一眼,陷入踟蹰,“上君,洵儿体弱,这种事倒也无需”
“我去。”敖洵攥紧了拳,“身为东海龙族,却如坐井之蛙,所见只汪洋,所闻只道听,与苟延残喘何异如此不明不白地活着,我宁可死了。”
“洵儿”敖孪犹豫再三,转而看向敖广,“父王,既然洵儿的病已有所好转,便由儿臣带他出去见见世面吧,龙族子嗣,确不应活得如此逼仄。”
闻言,敖广叹了口气,终是松了口:“罢了,带出去看看也好,外头什么样子,他也该去看看了。你同上君前去,莫要走得太远,东海附近的几座城转一圈,该看的不该看的,便也都清楚了”
他摆了摆手,转身朝镜鸾一揖:“有劳上君照看一下洵儿,小神感激不尽。”
“龙王客气。”镜鸾微微一笑。
二人带着敖洵离开龙宫,前往东海滨岸。
除去之前那回,这是敖洵头一次厉害东海海域,望着愈发遥远的海面,倒有些恍惚之感。
东海自古繁盛,海边渔村连着山寨,民居如蚁,翻过一座山,便可见巍巍城池,屋舍相接。
这个时辰,本该是热闹至极的早市,但目之所及,却无人迹。
唯有晨雾缥缈,随风缓缓。
飞絮迎面,不掺一丝人间烟火,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冰窟。
到了此处,敖孪仍有些犹豫。
他显然是来过这座城的,正因如此,才不愿让身孱体弱的敖洵涉足。
镜鸾带着敖洵落在城楼之上,城中浓雾靡靡,如河流涓涓,漫过屋檐,渗出一股子血腥味儿,下头的景象,尚看不清。
但如此诡谲的死寂,已令人背脊发凉,心生毛意。
敖洵喉结滚动,抑住阵阵卷涌而起的恐惧,雾下藏着什么,他已隐隐有所觉察,只是未曾亲眼看到之前,仍不愿深究。
心头仿佛悬着一块巨石,石面上布满尖锐的刺。
一旦揭开了温柔的表象,里头就只剩下血肉模糊的真相。
那个坐在海岸边,静静望着月亮的人,就再回不来了。
“洵儿,当真要看吗”
敖孪看着他冷汗涔涔的样子,心生不忍。
对于被困在东海数百年的敖洵而言,遇见跟自己相投的人,属实不易。
只是运气差了些,这人偏偏是堕魔的玄武上神。
“世上之人千万,有资格与你结交的也不止这一个”
“他不一样。”敖洵咬咬牙,心一横,召来狂风将雾霭驱散。
城池渐渐露出被掩藏多日的真容,被雾气藏起的浓郁血腥味也在倏忽间弥漫。
铺天盖地的阴气混杂着腐肉的气味,展现在他面前的,是无数断肢残颅。
从王孙贵胄,到贩夫走卒。
从三岁孩童,到伛偻老朽。
无一全尸。
被扯裂的骨肉泡在久久无法干涸的血泊里,死不瞑目的苍白面容挤在街头巷角,繁华热闹的城池在这个清晨,被剥下了遮掩的表象,终成了世人口中的乱葬岗。
风萧萧,如鬼夜哭。
城下百年的桃树一夜枯死,肃杀之气,如风中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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