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在黑水河边寻到重黎时,他就坐在岸边一株半死不活的老柳上,端着一坛酒豪饮。
酒香甘醇,隔着半里地都能闻到。
遥岑已经被送走了,他还穿着从昆仑山穿出来的那件白衣,倚着树,屈着腿,乍一看倒是有几分悠然自得,可走近了就瞧见一张黑得不能更黑的脸。
手里的酒摇摇晃晃,喝三口,泼两口,曾经被他骗得一口桃花酒就醉了三日的少年,终于也有了千杯不醉的好酒量。
颍川叉着腰站在坡上,没好气地抬腿踹了树干一脚,树枝摇摇晃晃,震落了今年开春稀稀拉拉的绿芽。
“臭小子,我翻了两座山来帮你,你居然坐在这喝酒知不知道尊老爱幼,我腿都快走断了”
说着,他还真跷起一条腿给他看。
重黎被他这一踹,险些从树上滚下来,垂眸扫了他一眼。
“本尊又没让你扑棱着四条狐狸腿爬过来,送张极北之地的地图来很难吗”
颍川本想逗弄他一番,谁料这炮仗筒子又被谁给点了。
他看向昆仑的方向,琢磨了半响,意味深长地朝树上瞥了眼。
“你不是才送天虞山的人到这不久,怎么着,露馅被人赶出来了”
这话说得忒寒碜人,重黎折了一截柳枝往他脑门上抡。
“本尊会被赶出来不能是本尊自己乐意走的吗”
“可你这样子就不像乐意啊。”颍川摊了摊手,忽地一挑眉,“这么生气是不是被长潋那女弟子赶出来的”
树上的人猛地一僵,他顿时了然。
“原来如此,还真是她”
颍川捋了捋衣领,老神在在。
“不愧是陵光上神,便是成了凡人,你也讨不着半分好啧啧,可怜。”
“说什么呢你”重黎愤慨之余,也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她是谁是长潋还是幽荼帝君”
长潋嘴严,憋了这么多年都没让人瞧出半分端倪,应当不可能。
但幽荼帝君那厮的心思可太难琢磨了。
“你可太高看我的人脉了”颍川无奈地笑笑,“我的长处,就是活得够久,我认识陵光上神的时候,你还在九川玩泥巴呢,换了副躯壳罢了,我能认不出”
“”
“她转世前,你就一副同她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转世后怎么这么能吵”他就纳闷了,恨便恨,爱便爱,一会儿吵得几天不说话,一会儿又去给人家炖汤补身,不觉得好笑么
“你懂个屁”重黎饮下一大口酒,望着滚滚而过的黑水,沉默良久,闷声咕哝了句。
“她当着我的面,把瑶碧石丢了。”
颍川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那枚你一直带在身边的宝贝石头”
“宝贝个屁”重黎回头瞪了他一眼,“你那只眼看出本尊宝贝那块破石头了”
“”
不宝贝,还成天把一块破石头揣身上
颍川暗暗在背地里呸了声。
重黎还坐在树杈上,手里的酒越喝越空,他眼里却无半分醉意。
“本尊要走便走,要留便留,她还真把自个儿当回事儿了”
他忽地吸了吸鼻子,颍川便是这会儿看不见他什么表情,也瞧得出定是老大不高兴。
“就算是块破石头,要丢也是本尊来丢,她有什么资格丢了它”
可看见他不高兴,颍川还觉得怪有意思的,不厚道地笑了笑。
“行了赶紧下来还去不去极北之地了我丑话说在前头,那地方可不像人间,终年冰封,晚些去我可不保证你那救命恩人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重黎皱了皱眉,终于从树上跳了下来:“你有法子在极北之地寻到余鸢的下落。”
颍川唔了一唔:“法子倒是有”
话音未落,重黎冷不丁瞧见他身后的山坡上,伏着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尾巴都没藏住,在矮草堆里呼呼地晃。
生怕他瞎了似的。
他随手抄起一块小石头丢过去。
“出来”
那团毛茸茸瑟缩了一下,吓得三条尾巴都竖了起来,从山坡后小心翼翼地抬起一颗小脑袋,琥珀色的狐狸眼犹犹豫豫地朝他望。
重黎嘴角一抽:“你把她带来作甚”
拖家带口,当他们是去极北之地踏青吗
颍川示意他别这么激动,招了招手,让莳萝过来,近前便敲了下她的头。
“不是让你好好学化形之术吗,尾巴都露出来了。”
莳萝委委屈屈地捂着脑袋,小声嘀咕,“我藏了呀,还不是尾巴太大了,只藏住一半么”
颍川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转而对重黎解释:“莳萝年纪虽小,灵力却极强,对气息的感知可在你之上,我这个做爹的都时常自愧弗如,此去极北之地,带上她一是为寻你那恩人的下落,二是我也带她见见世面。”
看着贴在他身旁笑嘻嘻的小丫头,重黎哼了一声。
“你最近这么闲”
他本以为今日最多等到一张地图。
“少了一桩事,自是清闲不少。”颍川拍了拍自家宝贝闺女的头。
闻言,重黎面露困惑。
“诶你没听说”颍川眉一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东海那位小殿下,近来似是病愈,生龙活虎的,已经用不着再服蠪蛭血了。”
一片混沌中,隐约传来了呼唤。
一声接一声,急迫万分。
云渺渺只感到自己的眼皮重得像是灌了铅,费了好大劲儿才得以睁开。
明亮的光仿佛一根针,在瞬息间刺入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