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霓旌端着一碗药走向长潋的寝殿,许是被药味儿熏久了,额角一跳一跳地抽疼,这帖药她熬了好几个时辰,能想到的养神补元的法子,这几日其实几乎都试过了,但长潋的伤势,依旧反反复复。
她隐隐觉察到几分古怪之处,但又不知从何说起,细细思量长潋当日说过的话。
旧伤复发?什么旧伤是如此形状,又是何人有这等本事给他留下如此重伤?
这样下去,怕是非闭关修养不可了……
偏偏那邪祟还未找到,这节骨眼儿上,怎么这么巧?
她惴惴不安地端着要推开房门,面色转眼恢复如常,可将药端入内殿时,却发现榻上空无一人。
她心头一紧,顿觉头皮发麻,放下药赶忙出去找。
这个时辰,四周都暗了下来,映华宫中灯盏不多,入夜后几乎处处都是昏暗而幽静的。
以长潋的伤势,应是不能走远,她提着灯笼,将附近的屋子和亭台都寻了一遍,想喊,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称呼才好。
是长潋上仙,天虞掌门?还是……师父?
她甩了甩头,将这些令人烦躁的事暂且抛诸脑后。
先找到人再说吧……
这个时候,她竟然会想起渺渺那丫头说的话。
我师父虽说是天虞山第一名景,但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不爱说话,还有隔三差五夜半梦游的习惯。
梦游……
啧,那毛病不是早给他治好了吗?
这个时辰不便叫嚷,她忐忑不安地寻了许久,最终在梵音水榭外一株青松下望见了那道荼白的身影。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双眸半合,似是没有什么神采,月光落在他肩上,泛出清清冷冷的光华,雾气一般,颇为不真实。
苍白的面容,没有几分血色的唇,像是幻术变出的蜃楼,总觉得一阵风过后,就会消散。
毛茸茸的白色巨兽安静地伏在他脚边,似乎早已对此司空见惯,耐心地等着他起身。
青松之下,仿若玉雕,冰洁渊清。
的确无愧于“天虞山第一名景”一说。
她站在石头旁看了许久,亦不见他有所察觉,这番光景于她而言,其实不算陌生,他夜游的毛病也并非步清风和云渺渺入门后才有的,她从前,也曾这般四处找过好些回了。
不过那时孟极鼻子灵,总能带着她极快地将他找到。
岁月不觉,已过百年,看过无数人间惊鸿,归来却见如出一辙的模样,倒是令人心生感慨。
她叹了一声,走上前去,轻轻地放下灯笼,蹲在了他跟前,缓缓握住了膝上的那双手。
应是受了风,指尖有些凉,划过掌心时,还能摸到她熟悉的薄茧。
就是这双手,在她最是无助的时候,接住了她啊。
她满心感激,可他那时又是如何想的呢?
随手救下的一个小丫头?不值一提的孤女?
他仅仅为了查明鹿城的真相而来,而她,应是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过是猝不及防闯进来的意外罢了。
可若仅仅是如此,为何又要收她做弟子呢?
那时资质上佳的外门弟子如此之多,风华台上,她压根没抱什么希望,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自知不配,索性不要肖想。
可沿着石阶缓步而下的人,却最终停在了她面前。
就是那一瞬,让她有了不该有的妄想。
她没有细想他的用意,便欢欢喜喜地跟他去了映华宫。
回想起来,或许当日他只是记不住其他弟子,刚巧想起她这个敢于吃下他做的面的丫头片子呢?
这么多年过去,她忽然觉得,他还是这样静静的,不说话的时候最好,最听话。
一旁的孟极觉察到有人近前,因着是熟悉的气息,只是掀起眼看了看她,便又趴了下去。
夜游之人是听不到旁人说话,也察觉不到周围的动静的,如此,她也不必维系平日里的满面笑容,望着这张淡漠的脸,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的难受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滚烫的泪刹那间盈满眼眶。
她想笑一笑,眼泪却先一步滚落下来,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她哽咽的声音。
“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
“做的饭怎么还是那么难吃,都同你说了,辣少放一些的……”
“……我活下来了,是不是很命硬?长琴长老说我能从烁玉那疯子手里活下来,也算大难不死,这后福怕是都积攒到那时候了。”
“我比从前可厉害多了,也没有任人宰割,那些欺负过我的人,我都好好地教训过,这些年在崇吾宫,不曾受什么委屈,堕了魔也挺好的……”
她絮絮地说着,长潋浑然未觉般,只是平静地垂着眸。
不置可否,也不见喜怒。
她忽然就觉得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握着那双手哭出了声。
“我很想你,师父……我很想你……”
诚然怨过,恨过,她却不得不承认,支撑着她活到今日的,还是眼前的人。
重新踏入这座映华宫的那日,云渺渺发现她之前,她其实已经在那站了很久很久。
熟悉的梵音水榭,阔别百年的故人,再度站在眼前的时候,她远没有面儿上瞧着那般平静。
恨也好,怨也罢,他开口同她说话的那一瞬,她忽然意识到,或许找了诸般借口,戴着层层假象,再度回到这,不过是因为她……很想他。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