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流水般的故事,从一顿饭,说到一床洗破的棉被,当说到娘子送相公远赴帝都赶考之时,她留意到身后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
她不认为这祖宗会突然老实起来,回过头看了眼,才瞧见重黎躺在她身后的几块蒲团上,合着眼,竟然睡着了。
明明还被不染捆着,亏他真能这么躺下去,呼吸均匀,好像还睡得很是安稳。
她僵了僵,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喂……”
他没有反应,似是已经睡熟了。
金色的藤蔓没有丝毫放松,倒像是还有所不满,有暗中收紧之势,勒得他很是不舒服,睡梦中皱紧了眉。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不染,藤条立即放松了些。
如此,他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
她放轻了呼吸,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脸。
不知是不是这身黑衣的缘故,他的脸色比之前苍白许多,方才光顾着同他争执,也不曾细看,他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近来魔界发生了什么吗?
还是说……
她不由想起那晚看到的一身伤,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又僵在半空中。
她打算做什么?
指尖擦过他的头发,烫手似的又猛然往回缩。
她有些茫然,不知自己究竟要干嘛。
于是,僵持良久,又悄无声息地将手收了回来,起身去一旁翻出条毡毯给他盖上,坐回案边继续专心看卷宗。
四周又静了下来,才消停一会儿,身后传来低低的支吾声,她回过头,见他动了动脑袋,似是睡得不大舒服。
她想了想,拿了个小蒲团,托起他的头,垫了一下。
本以为是枕得太低,故而脖颈有些僵,不留神碰到皮肉,才察觉到有点凉。
她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抓起他的腕一探脉搏,果真乱得很。
“好冷……”他的声音沙哑,这会儿倒是她比较暖和,稍一触碰,便仿佛勾起了他心头的软肉,紧皱的眉宇间,竟瞧出一丝委屈。
她顿时不敢动了,听着他没头没尾地梦呓。
“师尊,我好冷……”
他忽然反扣住她的手,像是抓住了什么宝贝,挣都挣不开。
“……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的师尊!”她咬咬牙,努力掰开他的手指。
可他的手劲儿这会儿如此之大,捏得她都有些疼。
想起颍川和余鸢说她这双眼睛与他口中的“师尊”何其之像,她便觉得定是他又错认了。
既然只是因为有那么一点相似,还不如早些认清事实的好。
“您松手……!”她觉得自从遇上这祖宗,便总是莫名其妙地生气,说不清到底气什么,似是有一团火烧得她很是难受,就想离他远远的。
然而越是如此,这祖宗倒是越发“得寸进尺”!
她卯足了劲儿,也没能把手收回来,却感到他的手愈发地冷,额上竟渗出了一层细汗。
听闻龙族五行属水,平日里看他用剑施法,也多是水系的法术,这会儿忽然凉下来,整个身子像是结了一层冰,连带着她都哆嗦起来。
她只得用另一只手,努力够着案上的烛台,师父素来忘性大,未免哪日入阁才发现没有灯烛了,映华宫所有的膏烛都比市面上卖得大许多,挪近些,借着烛火,还有丝丝暖意。
他的手握得十分紧,生怕这一松,手中便什么都没了似的。
这模样,竟觉出一丝可怜来。
她叹了口气,终是放弃了挣扎,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
“这儿没有炉子,您将就一下吧。”
他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什么。
她凑近了听,那声儿如蚊吟一般微弱,带着无法言说的恐惧,仿佛卑微到了尘埃里,再也爬不起来。
“师尊,我快死了……”
“你看看我……”
“我没有……我不是无药可救……”
……
虚弱的声音,仿佛在祈求着谁回头,一遍一遍,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等到。
她忽然不知如何是好,明明都与她无关,可这些话却又像针尖儿似的在她心头扎。
说不出为何难受,仅仅是听到他这样说话,伤感便油然而起。
说起来,他今日为何要来映华宫找她呢?
她没有好好问过,他也不曾好好说过。
她叹了口气,托起他的头,轻轻地挪到自己腿上,被他抓着的手绕过脖子,搁在他肩上,放下卷宗,腾出一只手来,拂去他脸上的碎发,捻着袖子擦了擦他额上的冷汗。
他还在反反复复念叨着那几句话,似是陷入了循环往复的梦魇中。
她犹豫再三,总觉得他一直这么念叨,有些傻,顺势一一给了答复。
“你不会死的。”
“我已经看你了啊……”
“你不是无药可救,你……很好。”
……
心中多年的结,似是终于得以放下,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随之平稳了些。
她还记得小时候莲娘对她的照拂,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在他肩上,像哄一个孩子安然睡去。
而此时的重黎,的确因体内邪气而深陷噩梦。
天昏地暗的苍梧渊,铺天盖地的妖兽之潮,几乎将他啃食殆尽。
他挥着无愧,杀红了眼,已然想不起自己为何要来这儿。
他已经不是昆仑弟子了。
和她也再没有关系了。
一个堕魔的妖龙,彻头彻尾的邪道,诸天神佛都是这么看他的。
他来做什么呢?
不过是听到一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