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二进的小院中,只有一间耳房点了灯,屋中瓶瓶罐罐摆了一桌,诸多药味儿串在一处,闻久了,心口有些闷。
霓旌揉了揉发紧了眉心,起身动了动发僵的脖子,琢磨了好几个时辰,这一瓶瓶确然都是好药,外敷的,内服的,一应俱全,不得不说,丹乐宫那位,可算大手笔了。
真不晓得说她胸有成竹,还是当真心善。
药味儿充斥着整间屋子,的确又跌不好受,她正欲去开个窗,透透气儿,一着不慎,拂倒了案边几瓶药汁,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几种上好的药融成了一滩,没来得及惋惜,忽然闻到一股反常的腥味儿,低头一嗅,竟是方才打翻的几瓶
药汁混在一处散发出来的。
药性相冲?
她不由一怔。
珍奇灵药本就稀罕,能弄到一味已是难如登天,更不必说一次吃好几味,故而从前也无人想过,会有“药性不合”这种状况。
听闻那位余鸢姑娘因内丹受损,须得时常靠着这些药草养身,每年送往丹乐宫的灵丹妙药就没有断过,尊上对此事也尤为上心,只要能治余鸢的伤,便是天上星,海中月也能拿回来。
遥岑也曾说,尊上嘴上逞凶,其实最重情义,那位余鸢姑娘救了他的命,尊上记了数千载,无论多么麻烦,也不曾有一刻放弃过。
药,应是没问题的。
她看着那瘫正散发着腥臭的药汁,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似有些荒谬的念头,转头看向其他的药,陷入迟疑。
重新添了几盏灯,她将方才已经收进去的药瓶再次搬了出来,连着架子上已长年不曾翻动过的古籍,一并放在了案上,将每一种药细细比对,逐一混合,清浊之分,气味之异,都一一记下,折腾到了外头星辉漫天,才从中缓过神来。
看着纸上记下的一笔笔反复琢磨的结果,她竟发现还真有几味药性味相悖,显出了些许毒性,还有几瓶与她用在安胎药中的几味药草也是相冲的,这些药,独用一种,确实对云渺渺的伤有好处,但再添一味,就难说了。
这毒性说来也算不得厉害,对于她亦或是遥岑而言,不过是有些心慌气短,但对于那丫头而言,却难说了。
以她之见,这毒性若是入了骨,十有八九会损伤灵根,幸亏她今日先将这些药都带了回来,只消避开这几味相冲的药,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
她舒了口气,起身喝了杯水,看看时辰,择了几瓶药性温和,能用以养身的出来,打算和另一间屋子里炖的粥一起送去崇吾宫,看看那丫头可还老实。
诚然说来是个“阶下囚”,但若是真狠得下心,早将人丢去牢里关着了,有遥岑看守,戒备森严,也无需担心她耍什么滑头,却偏偏要将人放在崇吾宫,逃一次,逮回来一次。
尊上的心思啊,可真是教人捉摸不透。
……
崇吾宫中,点着几盏零星的烛火,缠枝灯虽已被扶起,但灯火已熄,要想再点起,却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这殿中的灯,皆非凡世之物,便是添了油,也找不到灯芯。
一番折腾后,云渺渺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主上,您若嫌暗,我用三昧真火将这些点起来吧。”桑桑道。
她摇了摇头:“不必了,还看得清。”
她一时也说不清为何忽然想试着将这些长明灯重新点起,许是这偌大的宫殿,只有这不足方圆的火光,冷清了些,又或是仅仅想到了头一回走进这座大殿时,见到的满室明灯,觉得很是好看罢了。
看看外头的天色,她利落地收起了桌上的图纸,将其塞回墙缝间,而后拿了本书,坐在案前翻动了几页。
等了一盏茶工夫,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微微掀起眼,如期望见那道玄色绣龙纹的衣摆,拂过门槛,朝着这边走来。
一言不发,却是真真切切盯着她的。
捻着书页的手默默一紧,直到他停在了她面前,影子挡住了她正在看的那一页,她顿了顿,抬起了头。
正对上的,果然是那双漆夜般的眼。
他手中提着一只食盒,沉默片刻后,意料之外地,放在了她面前。
她怔了怔:“……给我的?”
揭开盖儿,是一碗饭,一盅葱花鱼羹,清香扑鼻,瞧着很是开胃。
重黎没说话,放下了饭菜,便坐到一旁去了。
“怄什么气……我这不没给你说漏嘴么。”她将饭菜拿出来,低声咕哝了一句。
“什么?”重黎忽然回过头,吓得她筷子险些掉地上。
“……那位余鸢姑娘,我没同她说过魂胎的事,你放心。”她垂着眸,平静地扒了一口饭。
重黎眉头一拧:“你觉得本尊在担心这个?”
她抬起眼,诧异地望着他:“难道不是?”
今日那姑娘若是真上前探了她的伤势,纸多半是包不住火的,在心上人面前承认自己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那场面,想必不会好看到哪儿去吧。
便是堂堂魔尊,这等状况估摸着也遭不住的。
“其实这魂胎,当它并不存在就好,也无需这么时时挂在心上。”她这八年都没把它当回事,吐便吐了,摔便摔了,比起瞻前顾后,或许心宽些更稳妥。
这人啊,总是怕什么来什么,越是防着,岔子反倒层出不穷。
她难得道一句肺腑之言,重黎的脸都黑下来了。
“你就这么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