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浓雾变幻间,这个人世间光阴回到过去几年花好月圆时。
当初那个小胖丫头长大了,如今豆蔻年华,褪去小儿青涩变亭亭玉立,脸蛋圆润,细致温柔的眉眼,细嫩面皮淡抹嫣红的脸颊。
相差几岁的年纪,比起杨宝儿,段月盛的身体虽仍瘦弱,可毕竟已经到了男孩该长身子的年纪,两三年的时间,他便跟雨后青笋一般,不知觉就比杨宝儿高了一头。
这几年,生活很平淡。
唯一的亲人去世后,段月盛便一个人住在这半山腰,半大不小的年纪,无依无靠,便上山采药,编些篓子、篮子、卖伞谋生。
这一年他十六岁,杨宝儿十四岁。二人青梅竹马,一家境充裕,一家境清贫,他们离长大,一步之遥。而长大,又代表各奔东西。
“盛哥!盛哥!我来了!”
一到段家,老妈妈蹒跚走到屋檐下,坐在竹椅上缝着鞋垫消磨时间,顺带让两个小孩没大人管束的自己玩耍。
于是,杨宝儿便趁段月盛不注意,猫身偷溜到屋檐下,踮脚取下一把伞紧紧抱在怀里,小跑到段月盛跟前后,她开始哼哼着耍赖:“盛哥,我不管,你之前送我的那把伞坏了,这把我要了!”
杏花花期已过,此时正值仲夏,杏花树枝繁叶茂,迷蒙阳光穿过枝叶落下,飞尘扬起似雾在光中飞旋升腾,起起落落。
段月盛在树下磨刀,他往刀和磨石上浇了一点水,他看了一眼杨宝儿和她抱着的那把伞,懒得搭理。
“屋檐下伞挂着一连串,喜欢哪把你就拿去,我没拦着,弄得我跟多小气似地。”
“你怎么不小气?镇子西边的小婉儿,人长得漂亮吧,有天你卖伞就给人家少了一半的价钱。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了,那之前你送我那把伞还是我自己抢的呢。下那么大的雨,你都不担心我会不会淋湿了,我打伞走的时候你那脸难看得跟什么一样,铁青铁青的。”
“杨宝儿,你别混不讲理。秦婉是和你关系好,她长得漂亮,和我卖伞少一半价钱有什么关系?再有,杨宝儿,我得澄清一个事儿,你原先在我这里抢走的伞,那是我第一把做成功的伞,伞骨不怎么牢实,拿给你毛手毛脚几天就坏了,我给你说过,叫你换一把你又不,这会儿怎么又怪我小气了。”
闻言,杨宝儿欣喜蹲到了段月盛边上,怕磨刀时动作大不小心伤到她,段月盛推了她一把,杨宝儿也乖巧,蹲着就往边上挪了两步。
“牢实,盛哥你的伞怎么会不牢实,那伞我用了四五年才坏呢。”
“是啊,也不知道是谁,拿到伞后第二天就哭着上山,说伞破了大洞。用了四五年才坏,是放在柜子里被虫子蛀烂的吧。”
“……那不是不舍得嘛,要不然我会疯咯,下雨不打伞,跟傻子似的抱着伞护着在雨里走。”
小胖丫头气不过,急红脸为自己辩解。
段月盛没说话,专注盯着磨得铮亮的刀刃,指腹一下又一下在刀刃上刮,以此试一试锋利度。他不爱说话,现在真是懒得搭理小丫头了。
感觉到身边人的疏离,杨宝儿踌躇,试探问道:“盛哥,你别这样,我怕你,怕你不愿意,我也不想你为难,以后,你主动送我伞好不好?别让我自己个儿没皮没脸的要了。”
段月盛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定要将刀看穿两个洞才了。
段月盛闷着不说话,也不用正眼瞧她一眼,杨宝儿不免有些慌了,嗫嚅道:“……段……盛,盛哥?”
“杨宝儿,你什么时候怕过我了?前天你还打了我一巴掌来着。”段月盛问她。
“那不是你让我别缠着你,我生气了嘛。”
“原来你听懂我的话了,我还以为你傻,不懂呢。”不冷不淡说完,段月盛叹气,继续专注磨刀。
“你这是什么意思?”杨宝儿沉默片刻:“你让我别缠你,觉得烦是不是?”
段月盛没说话,树下人声静,呼吸声浅淡,只余磨刀“嚓嚓”钻入耳朵扰得人心神不宁,难免变得有些烦躁。
清澄的眸子渐渐雾蒙蒙的,杨宝儿刷一声站起来,招呼也不打就离开院子,走上了下山的那条小路,留老了耳朵眼睛不观事的老妈妈一人坐屋檐下,专心致志,头也不抬去缝那鞋垫。
“婆婆,宝儿走了。”
喊了一声,没人应和,紧接着段月盛又放大声音吼了一声:“婆婆,宝儿走了。”
这一回,婆婆猛地抬起头,在院子里找着杨宝儿的身影。
“这孩子,咋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
不知何时,院子磨刀的声音停下,段月盛双手随意捻着刀尖和刀把,木木望着在磨石下方爬的蚂蚁。
“……婆婆,省城宣家二公子不错,是个好归宿,你帮着劝一劝宝儿……”
闻言,婆婆木住。老人年纪大了,脑子虽没糊涂还能明事理,却总是恍恍惚惚,她也是想了一会儿,才苦笑道:“你呀宝儿就烦你,被你气得最多的就是你这个冷性子,刀子嘴豆腐心。”
手忙脚乱收拾好自己带上山的东西,她便摇摇晃晃去追快步离开的杨宝儿。
“宝儿,宝儿,等等婆婆!你忘了你爹说这山上有狼和大虫咬人吗?”
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杨宝儿气呼呼停下,转身,红着眼看了一眼深一脚浅一脚追自己的老妈妈,便转过身去,继续快步离开。
她不想多停留一刻,就好像屁股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一般。
夕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