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里漏出脸来的姑娘左不过十二三的模样,偏偏少年老成,说话行事浑然不像个小姑娘。姜行往前走了几步,离那车窗更近一些,“你才多大,就懂这些?”
微沉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怀疑。文娘子抿了抿唇,一手指了指天,一手又指了指地,雾蒙蒙的眼中那两颗黑沉的眸子轻颤,“我是那释迦牟尼转世,通晓天地!”
脸上满是真诚。
姜行又不是傻子,会信她才有了鬼。
“乌鹭姑娘,马儿来啦!咱们可以上路啦!”两人面面相觑着,后头传来车夫浑厚的喊声。
有人掀开帘子踏出去,在车板子上跺出几声响,“先把这东西按在车底下,一会子就走。”
“哦!”车夫憨憨地应答。
这边文娘子歪着脑袋,依在车窗边上看着姜行,“我得走了。”
身后传来乌鹭的话,“娘子,都准备妥当了。”
文娘子便朝着姜行挥挥手,“走啦。”
帘子放下的一瞬间,宋权从边上冲出来,“你这人好生绝情,竟然连名字也不告诉!”
前头马儿嘶叫,马车缓缓动起来。
姜行抓住宋权的衣领子,不让他跟上去,两个人瞧着马车扬起一阵尘埃,就快要消失在灰暗的天色底下。那车窗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朝着后头摆了摆,听得文娘子娇娇软软的声音道,“我名唤文茵。”
马车远去,只剩下两位绝尘公子伫立原地。宋权呆痴痴地瞧着前方,“小叔,小叔……她说她叫文茵!”
文茵,姜文茵!世间无人不晓的姜文茵!
“小叔,姜文茵不是死了吗……”宋权脑中回想着那姑娘的面容,身形消瘦,面色如菜,一双眼睛里也是雾蒙蒙的……
她一点都不像姜文茵。
姜行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姜家人没有死绝。”
他说的很轻,那种语气叫人毛骨悚然。宋权被他提着衣襟,也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漂亮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恐,“她,她说要进京!小叔,她要进京!如果她是姜文茵,她回来是报仇的吗?”
姜行转过头看着他,“是又怎样?也不关你何事。”
宋家对于姜家的灭族,顶多是袖手旁观而已。
宋权却咽了咽口水,“是不关我的事,但是,宋毓他……”
“也不关宋毓的事。”
“但是他们都说是宋毓派人做阵压住姜家几百人的鬼魂,不让他们投胎的啊!”宋权压低了声音。
“那不是你能操心的。况且,她不是姜文茵。”姜行说的笃定。
宋权难得对他的话有几分不信,“可是她会摆阵,小叔你不是说了她会压制天嚣吗!世间能做到那种地步的,除了宋毓和小叔你,不是只有姜文茵了吗!?”
宋小公子的喊声被姜行一个眼神压了回去,这面若天神的公子抓着宋权往回走,“姜文茵已经死了。”
世间不会再有姜文茵了。
晨风起,吹开遮挡前路的尘埃,早已经见不到青顶马车的踪迹,就好像她们从没有来过。
几里开外的马车里,文娘子正捏着一块点心咬着。忽然觉得心头有些疼得慌,那种莫名的疼痛又叫她看见了一些从前的东西。
是碧树绕紫藤,红砖琉璃瓦,隔岸的画船上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文茵!文茵!”
文娘子伸长了脖子,却什么都看不见。
她眨了眨眼睛,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不是别人,正是姜行!
一股子窒息之感翻涌而上,她想不起来那人是谁,总之那时候他肯定不是姜行!
画船越来越近,船上的人伸手过来邀她,文娘子听见自己笑着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笑得温润,却已经不是姜行的模样,“伯父说文茵你到这边踏青,正好我得了南下的旨意,顺道来看看你。”
画船,美人,春风岸,杨柳绿。是月城!姑苏南下有一小县,名为月城,文娘子从前最喜欢住姜家在那里的别苑。
地方是想起来了,可是人呢?那和她相谈甚欢的人是谁?她为什么一点儿都记不起来!
文娘子捂着胸口,面上有几分痛苦。她努力忍着,不想让乌鹭担心。
“娘子好几日都没好好歇息过了,成天的呆在车上,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待到了京里,定要去医馆好好瞧瞧,别憋出什么病来。”乌鹭坐在另一侧,倒弄着她们仅有的那点银子,倒也没太注意文娘子的变化。
文娘子之前替人摆阵点刹,基本不收银钱,偶尔能得的,也是人家过意不去硬塞过来的。这点子银子到底没有多少,方才客栈那边就已经花了许多,乌鹭数了数,剩下的到上京也差不多用完了。
“进了京还得寻住处,又得给娘子找个大夫好好瞧瞧身子,什么补的用的,一样也缺不得……”小丫头抓了抓脑袋,面上有几分难色。
这么点银钱要分开做这么多事情,便是她抓破脑袋也不够的。
文娘子好容易缓过神来,身上尽是冷汗,却还是抿了抿唇,想带几分笑意,“不急,这一路上还有得折腾呢。自会有人助我们一些的。”
她说点心有些太甜了,吃的多了就觉得腻,乌鹭便倒了茶水递给她,文娘子堪堪喝了一口,便放在一边不再去碰。
乌鹭看在眼底叹了口气,“娘子什么都能将就,唯独这吃食将就不得。”又是一笔好大的开销!
文娘子只摇了摇头,“这茶不像茶,喝不得。”
茶水寡淡,活像是泡了两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