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一开始,嘉靖还有几分担忧,而接下来,则是完全一副看戏的姿态,甚至还觉得李士翱吃瘪之后,模样有些好笑。
可是徐谦的一番话,彻底让嘉靖的脸色变得冰冷起来。
他眯着眼,心里不由计算,朝廷一年的官粮,是一千万担上下,其中所谓的损耗,就足足有两百万担,再加上土地的瞒报,至少少征收了超过三百万担的粮税。
如此算下来,有整整五百万担,被下头这些官吏还有那些个土豪劣绅私吞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从前的时候,或许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可是既然浙江能节省这些亏空和损耗,其他各省为何不成?
说到底,就是下头这些人把他当成了凯子,以为可以随便忽悠。
嘉靖自诩聪明,怎么容许别人忽悠他。
他微微点头,道:“徐爱卿所言是极。”
许多文武百官,听到所言是极四字,脸色骤变。是极的意思就是,陛下十分认同,可问题在于,陛下认同了,肯定就要督办,若是以前,大家倒是可以拿出许多借口出来,说损耗怎么回事,瞒报土地这事儿有多难办,可以使命的忽悠,可是现在,浙江做出了表率,你还能忽悠吗?陛下一定会问,浙江可以,为何各省不行,浙江减免了税赋,尚可以缴纳这么多官粮,为何各省又不成?
什么借口,都是苍白无力。
徐谦又道:“微臣还要弹劾户部尚书李士翱,李士翱此人。身为户部尚书,本该尽忠职守。为陛下督管天下钱粮,可是他非但如此。还反其道而行,李大人……”徐谦目光烁烁的盯着李士翱,冷冷道:“下官要问你,损耗之事,你可清楚吗?”
当然清楚,李士翱方才可以说了,一百三十万担粮食,刨除开二十万担的损耗,所以入仓一百一十万担。合情合理,现在他要是矢口否认对此事不清楚,徐谦立即就可以将他方才的那番话拿出来,斥他欺君罔上。
李士翱方寸大乱,他不得不道:“老夫知道一二,只是……”
徐谦冷笑,哪里会给他说话的机会,断然大喝:“你既知情,为何不查办?你既是知情。身为户部尚书,眼看官粮如此浪费,被人轻易贪占,你为何不闻不问。反而认为这是合情合理,你到底是谁的户部尚书,你若是朝廷的户部尚书。既知朝廷眼下的困境,知道眼下朝廷陷入战事。国库紧张,那么为何。你不过问,为何不查办一个官员,为何无动于衷?”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李士翱哑口无言,本来这些事,都是潜规则,是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可是现在,在这廷议上,徐谦义正言辞的发问,难道李士翱能回答说,这是古已有之的道理,不必深究吗?
当然不能这么回答,这样回答,就是作死。
李士翱只得道:“损耗是常有的事,毕竟押解官粮,征用民夫……”
徐谦冷笑:“看来尚书大人又要算账了,好,那么下官就给你算一笔账,上一年的时候,浙江实征的官粮是一百二十五万担,可是入库的,却不过是一百零三万担,也就是说,其中的损耗,就超过了二十二万担,征用的民夫,总计三万一千人三百人,一人口粮若是一斤,征用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月而已,总计下来,民夫的吃用,也不过一百万斤而已,所需口粮,至多也就是一万担,就算这些民夫多吃用一些,扣除其他的情况,损耗能超过两万担就算不错,毕竟浙江距离南通州最远的,也不过数百里,明明损耗是两万担,可是为何,却有二十万担之多。大人方才如此精于计算,这么简单的算数,难道从前就不曾算过吗?天下这么多行省,所谓的损耗,又能有多少?可是损耗的数目之大,却是足以让人膛目结舌,大人身为户部尚书,难道就没有看出来,所谓损耗,并非民夫吃用,乃是官吏上下其手,侵占朝廷官粮,就没有发现,这其中有多少的舞弊,有多少的贪赃和不法?”
“眼下朝廷动兵,国库本就紧张,陛下忧心忡忡者,为何?为的就是粮食,朝中无粮,如何用兵,遇到了灾情,如何赈济,一旦没了粮,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这江山社稷,大人难道就一点都没有考虑过?”
这番话,显然是李士翱说的,可是现在,徐谦却是一副忧国忧民的口吻道了出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怕是要让李士翱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
“大人当然没有考虑,大人所思所想,无非是和浙江的新政为难,却从来没有想到,一方面,朝廷缺粮,另一方面,各省贪官污吏却是大行其道,侵占官粮。大人反而来指责浙江新政,指责浙江的新税制,指责浙江免除百姓的粮税,宁可让浙江压榨百姓,也不肯去追究官吏们的侵占,大人自称尚书,实则却是国贼!”
国贼两字道出来,李士翱脸都绿了,可是他居然无从反驳。
徐谦继续冷笑:“损耗暂且就不和你计较了,除此之外,瞒报土地的事,户部知道不知道?”
李士翱彻底的无力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勉强道:“瞒报土地的事,并不知情。”
其实这事儿,他自然知道,不过瞒报土地的事,徐谦抓不到他的话柄,所以自然推说不知道的好。
谁知有人站了出来,道:“李大人,瞒报土地的事,明明户部早就知道,下官在户部,就曾有云南、山东二省瞒报土地的案子报上来,可是大人却说,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不必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