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就连这样的苟延残喘,也被这些年南北各地连年战乱所打破。明廷囿于开支,不得不下令裁撤了一大批漕军。裁撤之余,并未有任何遣散银供数以千万计的漕军家小过渡,像临清州这样的漕运重要中转站,被裁撤的漕军数目众多,他们没处寻找生计,大多便如眼前所见,沦为了街头巷尾的乞儿流民。
那张总旗得知陈洪范与赵元亨是湖广提督衙门来的人,态度更为恭敬,述说了前几日发生的一些事。原来本该奉召北上勤王的山东总兵刘泽清进兵到临清州时谎称自己坠马负伤,而后将临清州大掠一番,引军往南走了,致使本就民生凋敝的临清州流民数量激增。这还不算,近来从京畿、天津三卫等地蔓延过来的“疙瘩病”借着流民扎堆流徙的情况,开始肆虐临清州内外。知州金堡与目前留在临清州的总漕都御史田仰知道这便是早已流传在北京、山西、河南等地的瘟疫,传染极强,生怕传播进一步扩大,于是当机立断下令漕军并州县皂吏全部出动,搜寻病患,统一处置。被裁撤的漕军家小习惯群聚,抵抗力又低下,因而成为瘟疫爆发的重灾区。
“怎生处置?”赵元亨看着漕军们粗野地将两具尸殍甩上板车,眉头紧结。
张总旗回话道:“金大人吩咐过了,死人拉到一处,一并焚烧掩埋,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许留下。活人送到州学腾出的空院子,与外部隔绝,观察处理。”
“给活人治病吗?”赵元亨又问。
“这......”张总旗闻言,为难着支支吾吾。
赵元亨看他如此模样,心里也猜到了答案。想必州里把病患聚集起来,只为了统一看管不令其再传染外人,至于病患,恐怕每日能得州里供给的一碗稀粥调着性命就算很好了,是死是活,全看个人造化。临清州把病患强行关在一处,或许能救外人,但病患本身生活条件过差,就一时不死,早晚也死了。相比之下,同样受到瘟疫困扰的湖广等地情况便是天壤之别。有着赵当世的重点关注,患上瘟疫的军民无论身份高低,都将被送往专门建立的院舍分开独立居住,每日三餐供应充足胜过平常人,更别提还有吴有性这样卓越的大夫悉心照料了。
陈洪范觉察到赵元亨面色不怿,说了两句话赶紧把张总旗等漕军打发走了,转回来拍了拍赵元亨的后背道:“临清州比不上湖广富庶,舍轻取重,弃少救多,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有此景象,不足为奇。”
赵元亨沉默良久,摇着头道:“此非关乎富庶与否,关乎的乃是人心善恶。”又低声道,“真希望爹他能早日领兵至此,不要再让这般惨事再现才好。”
陈洪范注视着赵元亨,心有所感,暗想:“有其父必有其子。”
一行人继续走不数步,将从城门洞子出城,陈洪范驻步城墙前,看着贴在上头的告示,笑道:“当今圣上又发罪己诏了。记得没错的话,连同上个月的,一个月不到,这是第二道罪己诏了。”
闷闷不乐的赵元亨瞥了一眼在阳光下有些反光的告示,摇头道:“事情做不好,就说再多话又有何用?哪怕一个月连下一百道罪己诏,也不见得能把闯贼赶出京畿。”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大了些,守在城门口巡视过往行人的一个百总模样的军官听见了,满脸不乐走上来扬指嚷道:“什么东西,竟敢当众诽谤朝廷!”
陈洪范见状,连忙上去劝解,但那百总似乎憋了一肚子气就是要找人发泄,骂个不住,左右守城官兵见状,顿时围上来好几个张牙舞爪。正有些紧张时刻,陈洪范眼尖,斜眼瞭见城墙上有一名官员在缓缓下楼,一个箭步冲上去,叫道:“卢伴伴,好久不见!”
众人抬目瞧去,但见从沿石阶走下来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宦官。那中年宦官听到声音先是一怔,待看清了陈洪范,脸上笑起来,尖着嗓子道:“咱家还道是谁,原来是陈总戎,多少年没见啦?”
随后赵元亨和那百总凑近了,陈洪范向赵元亨介绍道:“这位是卢伴伴,早年在宫中曹公公身边做事。和我是老相识了。”
赵元亨听了,依稀记得路上陈洪范和自己说了好多往事,里头确实有个叫卢惟宁的宦官出场,当下也不怠慢,拱手行礼道:“赵元亨见过卢伴伴。”
陈洪范笑道:“卢伴伴,这位是湖广提督赵帅之子,今与我同行,赴北办事。”
卢惟宁赞了一句“虎父无犬子”,转问那百总发生了什么事。那百总哪能不晓事,一个劲儿推说误会了,陈洪范与赵元亨自也不会计较,饶他屁滚尿流着去了。
“不知卢伴伴不在深宫大内,怎么跑这儿来了?”陈洪范笑问道。
“唉,可不是为了防贼嘛。”卢惟宁叹气道,“月初万岁为了统筹北直隶等地的军务,特地分派了咱家在内的多名中官外出监督。关、蓟、宁远由高起潜高公公总监,真定、保定由方正化方公公总监,杜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