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范似笑非笑,犹豫稍稍,还是道:“贤弟如何面有寂寥色?”
赵当世皱起眉头道:“山清水秀之地本好,但若消磨心智,反倒不及穷山恶水磨练人。”
陈洪范听出他话里有话,闭口不接。赵当世一停脚步,摇头道:“哥哥,小弟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兄弟无话不说,但讲无妨。”陈洪范有些尴尬地微笑。
赵当世点头道一声“好”,接着道:“自从督门一别,数月不见哥哥,本当以为哥哥整军经武,预备厚积薄发,岂知竟日夜在庄园间流连,不着兵事。若是这般,当初你我二人一力使劲,在督门下承诺许愿,又为的是什么?”
陈洪范轻咳一声,面有羞赧,赵当世进而道:“哥哥既然留在了襄阳,站定了脚跟。正值奋发图强之时,缘何反而暮气沉沉,效那五柳、贞白先生之举?”
“五柳先生”陶渊明、“贞白先生”陶弘景,都是有名的隐士。赵当世这话当然不是夸赞陈洪范澹泊清远,而是委婉指责了他的不思进取。
陈洪范沉默片刻,转头先对那跟在身后数步的小厮道:“你先回家,就说我今日晚些归。”等那小厮跑开,微微低头,“瞧贤弟这话说的,劳碌一年,新年前后有些懈怠,也是不由自主。”
赵当世对陈洪范的心态大概知晓。陈洪范虽勉强在杨嗣昌督门下混了个位子,毕竟比不上当初在熊文灿心里的紧要,自知得不到杨嗣昌重用,也没有靠兵马打出一片天的能力,且朝中风云变幻,早前的几个靠山失势的失势、退闲的退闲,大多都倒了,他不免有些兔死狐悲,进而对未来悲观,自觉没有前途,所以得过且过,心灰意冷。
钓鱼莳花,悲秋弄月,看着fēng_liú潇洒,但都只不过是陈洪范自欺欺人的遮羞布罢了。
对赵当世而言,陈洪范实可算一位贵人,是提携他在楚北安身立命的重要角色,赵当世有恩必偿、有仇必报,如今这个哥哥落魄,怎能不搭一把手,拉上一把。况且,陈洪范以为自己已无价值,可在赵当世眼中,他依然重要。
“兄长,值此切要关头,正是我兄弟二人奋起一搏的好时机。别人可以懈怠,你我怎能懈怠!”赵当世连连摇头,叹着气道,“杨阁老率军离襄的消息,你可知道?”
陈洪范闷声闷气道:“有所耳闻。”
赵当世继而道:“杨阁老决意亲自追剿川陕贼寇,但这襄阳府依然是督门驻节所在,调拨各州县的钱粮甲械还得府里统一度支,仍然攸关重大。标营一走,楚中空虚,杨阁老正要你我兄弟戮力同心,保府城太平。”
陈洪范一听这话,抬起头道:“当真如此?”
赵当世道:“怎你想,左帅、使相先后离去,在这楚北,还有何人?无非就是哥哥和小弟二个而已。”声音到此一低,“我兄弟二人一条心,他河南有左良玉,我湖广未必便输与他。”
这后一句话不说则已,一说之下,陈洪范心头当即被千斤重的大铁锤猛敲也似,激得浑身上下都震荡起来,咽口唾沫,瞪起了眼。他早看出赵当世非比常人,但万万也想不到自己这个贤弟竟然野心勃勃至此。趁势而为,变不能为可能,实乃枭杰之举。左良玉是什么人?赵当世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陈洪范热衷权势,也不是那容易消沉的主儿,否则就不会使劲浑身解数,数次起复,谋求功名。最近沉浸田园事,不闻窗外事,实因惶惶难平,无计可施。他对赵当世说过,信命里有偏财。当下被赵当世这么一说,心念电转,心中竟瞬间阔落不少。
“不知......”两人复走出几步,这次轮到陈洪范憋不住了,“不知贤弟有何打算?”
赵当世转身看他,舒口气道:“不瞒哥哥,自开春以来,各地贼寇争相犯我楚地,已有浩大之势。督门、左镇皆西移,独以现有我二营规模坐镇偌大地面,不免有些顾此失彼。”话到此处,顿上一顿,颜色一正,“小弟的意思,请以哥哥总兵镇下为名目,扩充兵马。”
“这......”一说到扩军,陈洪范当即傻眼了。
赵当世说道:“哥哥放心,兵马所需一应粮械供给,都由小弟这里解决。小弟已经想好了,就在当前哥哥一营的基础上,再添两营。凑成三营,我楚北自定。”
陈洪范晓得赵当世这么做是为了避开朝廷耳目。赵营以区区一地总兵,兵马已经超编太多,再扩下去,定然会遭到朝野非议猜忌。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借着陈洪范昌平镇总兵的编制扩军。总兵与副将、参将、游击职权上有不同,后三者互不统辖,基本都只能管辖一营兵,属于将列。但总兵实属帅列,麾下可以再设副将、参将、游击等称为营内官,所以编制上也多多少少没个准数。陈洪范这个昌平镇总兵是在嘉靖年间就以“南护京师,北顾陵寝”而设立老牌军镇,标下副将、参将、游击等职位多有,陈洪范自己带一营,心腹马廷实、徐启祚再各领一营刚刚好,绝无逾制。
诚然,他也能想到,此计划既由赵当世提出,又由赵营负责供养营兵,赵当世后续必然会安插自己人到营中把控,自己免不得要被架空。但静心细想,赵当世称霸楚北已经不可避免,何苦逆势而为。再换句话,对他陈洪范来说,如今唯有紧紧攀住了赵当世,才有再焕一春的希望,反正自己留着兵马也没甚前途,不如改弦易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