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营的马军风驰电掣转进官军的西侧,这次来的,可不只是高一功的五百骑,而是将之包括在内、由李过亲自统帅的闯军二千骁骑。官军后阵急急分出两个预备方阵来敌,盔甲鲜明的李过一勒缰绳,坐下战马奋鬃扬蹄,兴奋嘶鸣。他吼声如雷,催促着部下骑士及时归队,尽量不要做无用的混战。他不愧为使用马军的高手,闯营的这二千马军在他的带领下,直如颗颗磁石,从始至终都紧紧聚拢一起,被官军延误掉队、各自为战的情况微乎其微。
城上,官军的火炮复又轰鸣,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炮弹无情地倾泻到了二营的阵内,所至之处血肉横飞、哀声四起,但不管是郭如克、刘芳亮还是最前方的秦雍乃至于在后压阵监阵的吴鸣凤都没有了退路。他们现在能走的,只有一条路:通往侯良柱本阵、通往广元县城的路。
一时间,惨烈的激战下,天地一暗,似乎都为之色变。
赵当世心跳如雷震,聚精会神望着烟尘飞扬的主战场。在这种最紧要的关头,他往往都是心无杂念。然而,李自成却在这时候有一搭没一搭来了句:“下雨了。”斜瞭过去,居然看到李自成正没事人儿一样,伸出手掌,同时仰望天空。
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然而这一刻对于赵当世的震撼,较之鏖战中的沙场,无疑更深一层。
赵当世有自知之明,从不自视甚高,也不会妄自菲薄。他之前自评,自己的心理素质或者说胆识,已可谓是千里挑一。即便不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超出绝大多数所见过的将领。这个想法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心里却十分笃定自信。只是,当看到眼前这个在纷飞炮火中依然闲庭信步、神态晏然的李自成,他才真切感受到自己与李自成之间的差距所在。
这样的心胸与气量,已不能用后期锻炼出的能力来概括,赵当世相信,这是一种天赋,一种拥有超卓常人的沉稳、冷静的天赋。这样子的人,赵当世此前从未遇到过,他不知道改如何正确形容李自成所拥有的这种天赋,心想之下,不禁暗思,若非这便是传说中的王者气质?也许,也正因为有着这样的天赋,李自成才能每每于绝境中求生,才能累败累战、无数次东山再起,以至于最终彻底成长为大明王朝的掘墓人。
一想之下,心中对于李自成的崇仰敬佩不由得又掺入了几丝对自己的气馁。他正怅然若失,远处乱阵中,骤起山呼。眼到处,官军一角已然众哗旗乱,随后有塘兵狂奔而来,禀报:“李将军阵斩官军将官一名,折敌锐气,壮我军威!”
“甚好!”李自成微微一笑,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欣喜,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过了一会儿,又有兵来报说刘芳亮击散官军一部,李自成照旧应答。
赵当世此时忽然感到有些胸闷。之前,他挟上万大军,人数超过李自成,又得“闯将”尊号,自觉已与李自成不相伯仲,可只这短短半刻钟不到,他的心态登时峰回路转。他意识到,相比于李自成,他还差的太远,还有太多的不足。要弥补这些不足,仅仅只靠一时之势,根本无济于事。难道说,这次一并入川,就是上苍让他赵当世清醒认识自己,观察学习的良机?
对于这些,赵当世说不清。人一旦裹足不前,就容易陷入自我沉醉中,所带来的负面效应足以使人堕落与灭亡。至少说来,现在的他,再度有了压力,有了追求更深层次自我的动力。
炮火连天、飞矢如雨的广元城下,无数兵士死死胶着在一起。官军与二营都知道,这是决一死战的关键时刻。震人心扉的鼓点也好似永不停歇般催促着兵士们不断舍生忘死地拼尽全力。这样的相持,与其说是互相杀伤,倒不如说双方都在等待对方坚持不住那一刻。
就看哪方的意志能坚持着将这一口气憋到最后。
几阵冷风拂过赵当世的脸,从幽暗的天空坠下的雨点慢慢变大。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嚣然的战场,沉默不语。李自成则道:“天若大雨,于我军恐有不利。”说完,意味深长地转视赵当世。
赵当世还未及说话,天际边缘滚滚雷声咆哮,他心中暗暗焦虑今日战事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脸上却极力压制,不想在李自成面前表现出分毫失态。
同样的雷声,听在了正浴血奋战的秦雍耳里。位于整个战场最核心激战区的他,现在已经是血人一个。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是血,嘴里也满是血砾。他感到体力正慢慢从自己的身体流失殆尽,绝望中,他发出了困兽般的哀嚎,同时压榨出所剩无几的体力,将一柄早便缺口无数的腰刀挥起。
“杀,杀,杀!”他癫狂地厮杀着,身畔白刃如霜,似乎尽是敌人,没有一个友军。
“要下雨了。”几点雨从间隙打到他被血块凝结起来的睫毛上,流到他的鼻头,使热血沸腾的他难得感受到点点冰凉。他有些悲哀,不在于自己手下的先锋队全都死绝,也不在于自己兴许也要死在阵内,他悲哀,自己的努力,最终恐怕也无法为赵营攻克广元出一份力。
他现在的的确确,是被无数官兵重重围困在正中。仅仅只是因为他疯狂死战,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