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又起。
匈奴单于头曼像个真正的礼仪之君,进兵于食时三刻。
他以锐士执旗先导,共五百面,象征手下五百个千骑大队,其后则以五十骑一列,排成松散绵延,望不见尾的强军游龙,拱卫着他的王驾与整整六台遮盖麻布,需要上千人推行的庞大机关。
李恪嚼着草叶饶有兴致地看。
五十千骑是头曼在去岁鼎盛时拥有的军队总数,包括拆借过来的东胡和月氏各十万,共计控弦七十万。
由此可见,这是个老实人,便是虚设旗帜也不敢逾越自己心目中最有牌面的时候,又或是在他看来,七十万控弦就是他野心的极致。
“公子,去岁时,上将军面对的就是那些彩旗,情报,擅自插足的东胡与月氏各掌旗十面,匈奴各部立旗四百八十余面,总兵力越七十万数,马嘶震野,可抵雷鸣。”
扶苏敬服地叹了一声:“想当年攻楚,项燕将兵五十万,王老将军以六十万相敌,二国合兵百万,人称盛事。恬师以前常叹自己错过了攻楚,此番之后想必是再无憾了。”
“大秦将军素擅以兵势压城,长以少胜多者,古之司马错,今之蒙恬。”
“还有你,一万健卒北进,定燕然夺王庭,我敢今日之中原,你的威名定然不逊于恬师!”
“嘁,我本就比蒙恬有名,何需你。”李恪假模假事调笑了一声,高声下令,“擂鼓,登城,把我们制备的大旗都立起来。两国交兵,岂可让敌人专美于前?”
紧着李恪的话头,数十面黑白将旗在城头上立了起来,【秦】字玄鸟之下,泳匈奴蒙】【上王】【雁门杨】【北地涉】【云中司马】【九原董】和【破狄陈】,将帅之下各部校尉,校尉之后各曲军侯,乌涣涣旌旗招摇,每一个都是让匈奴人印象深刻的劲敌和健将。
数里之外,头曼捏着马鞭,脸色铁青。
“冰塞里那个秦人,颇为无礼!”
左右亲随赶紧地出声应和:“单于莫恼,前几日国相身死便足见此将是个不明礼的浑人,单于贵之身,可不能为这等人置气!只需擒而杀之,便可!”
头曼点零头:“那个浑饶底细问明了么?河间李……何方子?”
“听擒来的商人,似乎是新立河间郡的郡守和戍卫裨将,此番被蒙恬用作偏师主帅。对了,他还是华魁首,人称墨夏子,听年纪轻轻,已与儒家的孔子比肩了。”
“我便知这浑人是个不学……你方才甚?此人比肩……孔子?”
隆隆的鼓点之中,李恪立于令台,陈平坐镇将台,三方主旗高升,下有标旗,各七八千人。
东塬柴武见敌,万旗两方,千旗十五,来将通名韩奇,自号是单于庭王帐将军。
西塬田横亦见敌,共五面千旗,领将通名沙达鲁,是王帐将军麾下万骑长,统令亲军。
正南冰塞,六台机关已然一字排开,揭下披麻,显露出二十余丈长,三丈来高的登城马道,密密麻麻的车轮像蜈蚣的足肢一样横在两边,推车的民夫似蚂蚁般猬集两旁。
有两个万骑队分作六股静候在马道后头,更有数万战士下马扛梯,赤着膀子高呼待战。
从这一番番作派看,头曼今的战法就是堂堂之兵。
堂堂之兵重在势,通过通名、排阵制造压力,让敌方兵卒心生怯意。
李恪虽然用玩笑般的手法告诉麾下头曼是虚张声势,但己方有多少人马,士卒们心知肚明,而头曼又有多少人马?
人马过万,无边无垠,士卒们点不清数,更何况冰塞当中多有新兵,他们才从奴隶的身份中解脱出来,指望他们像久历战阵的平戎军一样谈笑赴死,根本就是奢求。
扶苏已经无瑕杵在令台上了。他带着临时充作军法队的白狼营在冰塞中巡查,短短一个时辰已经以乱军心为由摘下了十多颗脑袋。
连他都不再顾忌仁恕之心,兵情之乱,可见一斑。
浅笑之下,李恪的心里越来越焦。幸好,头曼虽不是宋襄公这等不分场合滥用战法的庸将,却也不是王翦这类能把兵势用到极致,叫敌人不战自溃的军神。
日中初刻,匈奴的势还远未升到顶峰,头曼下令,进兵!
牛角号声飘扬起来,蛮勇的匈奴武士跳下战马,用皮鞭和短剑威逼着民夫上前,推动起巨大的马道行向冰塞。
瞬息之间,东塬、西塬号鼓应和,三面战端同时开启。
李恪长舒了一口气:“令,苏角、柴武、田横各自对敌,地在人在,地失人亡。全军,应战!”
……
全军应战!
相隔着三里之地,双方的战争机器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匈奴人动了。
有一支万骑飞奔出本阵,呼啸着在马道之后一分为二,化作两道巨大的洪流,顺着山塬斜掠冰塞。
苏角号令戍士抢攻,守在墙上的平戎军卒抬弩放箭。
一片弩响,有百余骑应声栽倒,但更多的骑士依旧毫不迟滞地疾奔纵马,向着冰墙上的秦人抛出利箭!
苏角一声“横帆”,皮帆打横,戍士们隐入帆后。匈奴骑士无功而返,在远行中又遭遇了新一轮齐射。
可这一次他们并没有一击而返,哪怕明知自己的箭抛不过高大的皮帆,他们还是在远方转向,向着冰塞发起第二轮冲击!
苏角当即令一队出身轻骑的备军上墙,把墙上戍卒增至两千。城头立满了持弓扬弩的身影,依托皮帆,在一次次攻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