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寒鸦。
橘红色的火苗在焦白的柴棒上来回跳荡,不时发出“辟啪”一声,炸开散花似的星子,于忽明忽暗的夜色里留下淡影,就像是老式的感光胶片。
李恪值夜,盘着腿坐在篝火前,支着下巴,眼神涣散。
有只寒鸦正在头顶上傻叫,呱,呱,呱……声音越来越远。
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雾,奶白的颜色如绵似絮,遮挡住一切。
李恪下意识挥手,轻轻一挥,天地顿开。
他正站在一座巨大的战场,到处是硝烟,是旌旗,黑甲的秦军在身前列阵,颓败的赵卒在身后聚集。
“又是长平吗?”
李恪抬起眼,看到身边站成一列的十三座雄伟霸下,霸下上楼宇密布,矮墙连绵。
墨者们站在楼上,牵着手,吟着歌。
“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诸侯相爱,则不野战;家主相爱,则不相篡;人人相爱,则不相贼……”
那嘹亮的歌被更嘹亮的战号打断了。
“风!”
有个白甲的无面修罗持着令旗高喊,前排的秦兵齐齐躺倒,后排的弩车拉动绞盘。
“呵!哈!”
中断的墨歌不为所动。
“为人君必惠,为人臣必忠;为人父必慈,为人子必孝;为人兄必友,为人弟必悌,此圣王之道,万民之大利……”
墨歌飘荡向上,霸下趴伏向下,墨者们把赵卒遮在身后,高唱着兼爱直面利弩!
白甲修罗挥下了手中黑旗!
“大风!大风!大风!”
飞蝗至,李恪惊起!
仍是静夜,寒鸦声声,李恪四下望了一圈,确认自己并没有穿越去那场大战的终末,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又坐回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大树,捡一根长枝,重将偃下的火堆拨亮。
天气渐渐凉了呢……
眼下是九月岁末,转月就是始皇帝三十年,自己也该十六岁了。
也不知始皇帝究竟还有几年好活?
李恪回忆起上次见面时的场景,那位千古一帝黑瘦黑瘦,下了一夜的棋依旧精神健硕,告别时神威赫赫,中气十足,一点也看不出身子骨虚弱的样子。
可他总会死的……
祖龙总有身死之日,这广阔的天地,有无数不安分的豪杰正乞盼着这一天。
自己究竟能不能在他死前捏合起墨家,又能不能在这世上占下足以于崩乱中保境护命的资本呢?
早知道,当年就认真点背一背年表了,那玩意又不难……
李恪叹了口气,负气似把手中的长枝丢出去,柔弱的火焰划开天地,照亮了一方夜色。
那夜色下有人……
丛杉野林之地,李恪看到七八个脏兮兮的矮小身影,被火苗惊动,正慌忙地四下躲藏。
他们的衣裳不厚,鞋袜不全,人人身上皆藏利刃,刀剑斧锄,一应俱全。
更重要的是,他们之中,束发者仅有三人,更多的还梳着总角、双丫,摆明了就是一群没长成的小东西。
李恪尴尬地揉了揉鼻子。
“劫道的?”
“哇哈哈哈!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墨者,居然早就发现了我等踪迹!”
这笑声,对方也很尴尬啊……
李恪苦笑着坐正身子:“诸位,大晚上的,你们家大人就不担心吗?”
“墨者此言,莫非是看不起我等!”
李恪很老实地点头:“是啊,小小年纪,气力不备,我担心你们抢多了财物,却不知如何运输……”
“欺人太甚!”匪首不知为啥突然就怒了,他蹭蹭几步靠向李恪,一翻手,从背上摘下柴刀,护在胸前,“说!你是何时发现我等的!”
“这个……”李恪想了想,“你们觉得我何时发现你们妥当些?”
首领更怒了,双手持刀高高扬起,用尽全身力气剁在身边的树干,一击便入木三分。
“我当斩你!”
李恪只得无奈地耸了耸肩:“壮士们隐匿无形,恕我眼拙,根本就不曾发现。”
“你道我会信?”
“我猜你们也不会信……”李恪偷偷撇了撇嘴,问,“不知壮士所为何来?墨者历来清苦,应当不致于招贼才对。”
那匪首愣了愣,赶紧揉眼,重看李恪。
金剑,玉环,巴掌大的青白玉牒……他们虽说不是为了墨者的财货来的,但打扮成这样的人也敢自称清苦?
秦人原来已经这么富了吗……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提刀再次遥指李恪:“废话少说!速将白日里那头驼楼的巨**出来!”
“驼楼……巨兽?”
“那巨兽既能驼楼,必定肥壮,温驯,正可杀之取肉,解我弟妹冬日粮患!”
“杀之……取肉?”
李恪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匪首,突然发现自己词穷。
该怎么跟他解释霸下身上没肉呢?
他翻了个白眼,再没兴致和这个傻小子胡搅蛮缠,懒洋洋仰身一靠,轻声说:“沧海,蛤蜊,别伤人。”
话音未落,一道魁梧如山的身影自树后走出,沧海君狞笑着捏着拳头,咔啦啦,咔啦啦……
“早将这群没世面的小子擒了多好。”
“本以为口舌可平。”
“如今呢?”
李恪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突然吧,不想废话了……”
沧海君哈哈大笑,抬脚迈步,只三五步便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