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验证夹钢法的可行性,也为了开启这世上最后的钢炉,徐夫人已经决定迁往苍居。
临行之时,他以收拾行装为由,把慎行和沧海君赶出屋子,唯独把李恪留了下来。
李恪以为徐夫人或是有事交代,因为这间屋子空空荡荡啥都没有,所谓的收拾行装,完全没必要让人回避。
但结果……
李恪眼见着徐夫人从唯一的柜中取出两枚扁平的铁钎,扣扣索索开始撬墙。
以土榻为准绳,土榻正对的墙里藏了十几镒金,百余铜钱。榻右手边藏了一柄特别精致的单掌铁锤和另一些杂七杂八的精钢工具。榻后头撬开墙面,里头是户籍民册,几卷旧书。左手墙体破开泥封,他又珍之又重,取出一只青铜小匣,匣中是一柄仅有食指粗细的小剑。
听徐夫人解释,那些工具是他的珍宝,旧书中是炼钢和淬火的秘技,小剑则是欧冶家的掌教令符,效用与慎行始终随身的钜子令一模一样。
李恪只觉得眼界大开。
所谓世所有才者,其行必异,这句话在徐夫人的身上真是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好好一个铸剑大师,藏起东西来显出一副泥瓦匠的派头,把自家的墙挖得坑坑洼洼,也不怕住着住着房塌喽,以至于身家性命齐吼吼暴露在外……
最后的最后,徐夫人掀开土榻的席子,自方榻正中起出一只锡封的青铜方匣,当着李恪的面撬开,露出藏身于内的檀木剑匣。
“打开。”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
李恪依言打开剑匣,只见匣中红绸垫底,宝光四溢。
那是一柄造型华贵的玉具长剑,宝剑全长四尺六七,方鞘,扁平,剑鞘上嵌有七颗异色宝石,与剑颚正中那枚金色玛瑙隐隐组成北斗七星的星图。
李恪将剑捧出剑匣,拿在手中细细抚摸。
整剑连鞘约重五金,鞘尾茎头镶嵌白玉,剑鞘上除却宝石,还有金银二箔纠缠交叠,勾勒出让人眼花缭乱的螺旋曲线。
这柄剑显然不是传统的杀人之器,仅从剑鞘的繁复与剑颚的细节,就足见它在锻造之初,就是奔着艺术品的方向去的。
李恪疑惑地看向徐夫人。
徐夫人皱着眉问:“为何不拔剑?”
李恪回过神来,寻到机簧,轻轻一摁,宝剑带着龙吟之声弹出一截,露出内里暗金色的轻薄剑刃。
“金剑?”
“《考工记》曰,金有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徐夫人娓娓说道,“六齐之色各不相同,若再夹杂秘艺,则色又不同。古之名剑色皆殊异,盖因剑魂之别也。”
“剑魂?”
“凡名剑皆有剑魂,或正,或邪,正如世间百态,人各有志。”徐夫人正色道,“此剑乃欧冶子所铸,名七星龙渊,号高洁诚信。”
李恪看看剑,又看看徐夫人,满脸狐疑。
徐夫人说:“龙渊剑出于龙泉剑炉,本是欧冶子为楚昭王所铸。宝剑出炉之日,天生异象,有雷霆自九天劈落,尽碎剑炉。欧冶子居于其间,寸伤无有,然剑炉众人却死伤大半。昭王以此剑有邪,不敢自据,故以此剑赏赐重臣。后此人战死,宝剑自此落入伍侯之手。”
“伍侯?伍子胥?”
“正是申胥其人!”徐夫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伍侯持剑,为奸臣所害,亡命时得鱼丈人援手渡江。伍侯解剑以赠,岂料鱼丈人以为伍侯见疑,遂以此剑刎颈,以示高洁。伍侯哀叹,自此,龙渊便有了高洁诚信之号。君子持之,自省其身,奸佞据之,必得横死!”
“此剑真有如此神奇?”
“名剑有灵,自择其主。此剑曾为赵公子括所得,公子战死,则剑归武安。武安心性暴虐,不日横死,此剑为义士盗出,几经辗转,这才送至我处,封剑以待明主。”
李恪的面色古怪至极,忍不住问:“又是长平之战?”
徐夫人哈哈大笑道:“长平之战,墨家赴义,长平之战,名剑流转。此剑与你墨家颇有渊源,我今日将此剑予你,正可看看,你可否当得起君子八方之名!”
“将此剑予我?”李恪讶异不已,正色问道,“徐师,这算是考验么?”
“欲成八方之剑,少则三年,多则五载,我需广招天下欧冶之徒,隐匿苍居,将阳于世。世之欧冶将为你所用,莫非还当不得你舍命一搏?”
舍命一搏么……
李恪很想告诉徐夫人这是迷信,但是秦人信天信命,作为最顶端的技术工作者,一身信仰更是寄托在自己精擅的领域,这一点古今并无不同,李恪多少能够理解徐夫人的心思。
他只是需要一个将阳的理由。
李恪打定注意,伸出手,紧紧捏住七星龙渊冰凉的鞘,正色承诺:“八方成剑之前,此剑必不离身!”
徐夫人听得承诺,长身而起,哈哈大笑。
慎行和沧海君听见笑声,好奇而入,一看李恪手中的剑,慎行大惊:“夫人兄,你要以龙渊赠恪?”
徐夫人不遮不掩,坦白说道:“若是此子承得起此剑,此剑自然是赠,可若是此子心性不端……哼哼,是赠是害,还需两说!”
慎行显然熟悉好友的德性,听了话一脸为难看向李恪,李恪无奈耸了耸肩,将剑放回匣子,捧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