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处,莫非就是句注军市?”
歇脚,喘气,李恪手搭着凉棚凭山远眺,随口亲问身边众人。
这次一同出行的有不少人,旦、小穗儿,还有端坐在板车之上,寻常难得出里一次的癃展。
只是人虽多,却没人应和这个明知故问的叨咕,大伙抓紧时间休息,任由李恪一人在山道之上,手舞足蹈。
雁门有三市,临治粮油,善无百货,句注奴隶。前两者与百姓生活多有相关,其中繁华常见于乡里之口,便是李恪也多有听闻。
去往临治亭前,他对这座商城曾抱有极大的期盼,只可惜见面不如闻名,真正的临治亭市侩而刻意,半分不像秦时的土城,倒像是个装潢成横店影视城模样的义乌小商品市场,叫李恪大失所望。
不过那里的商品很好,暖衣软被,健木肥禽,机缘巧合之下,他还和吕丁这个游商有了交情。
一番设计,多番反哺,无论吕丁的目的是报恩还是投资,总之李恪吃这一套。有这好几百金的巨款垫道,两人的友谊之桥坚若磐石,就连临治之行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相较之下,句注军市就神秘多了,神秘到此来之前,李恪只闻其名,未闻其形,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看到了它的模样。
那是一片平阔的四山之谷,地处于于几条山道尽头,大小约莫十余顷地,谷底四周围了栅栏,正中立有军寨,辕门之外竖了一杆大旗,旗上绣画一个“市”字,不知道基于什么考虑,选用了殷红的血色。
句注军市地处深山,群峰环绕。向西跨过一座山梁,是句注十八谷道之六靖边道,向东跨过一道山梁,则是十八谷道之七楼烦道。
楼烦道如斧刻般将句注山一分为二,道中关城,山顶关楼,俯瞰着赵长城如龙绵延。
这城与楼便是大名鼎鼎的赵武灵王屯兵之地,有天下第一塞之称的句注塞。
李恪本以为句注塞跟句注军市挺近,因为癃展告诉他,二者相距仅有十里。可他却忘了望山死马的典故,区区十里之途,他走了整整半日,如今总算……只剩下十几里了。
这真是条漫漫长路啊……
李恪四人在前日夜里求了验传,昨日平旦便披星出闾,并于食时前后,来到同属句注乡的前腰里。前腰里位于楼烦道之端,是从雁门过关的必由之路,本身全无殊异,就是个靠山的穷地方。
所以李恪等人没有停留,过里不入,顺着楼烦道,直驱向关城要隘。
这楼烦道地处在句注山中偏西,古称西喻,谓之天险。这谷道深陷山中,两旁皆是崇岭峭壁,抬头只有一线蓝天,四顾则是山石沉褐,犹如铁岩。
癃展说此地山石坚硬,不下良钢,当年为了凿石建塞,发动民力不知凡几。旦不信,抽出随身短剑,本着大无畏的精神去怼石头,结果山上多了一道浅浅的白印,旦的短剑收获卷边四五处,险些连剑鞘都塞不回去……
一路笑话着旦,众人循道而行,到达句注关城时已是日中。
雄关守中土,铁岩裹国门!
句注关城依山而建,扼锁谷道。墙宽十五六步,高足二丈余,材质与山壁岩石全无二致。那墙上密布着苔斑刻痕,如同恶兽脸上的伤疤,看上去凶戾悍勇。
楼烦道清冷,四下少见过往行人,关下也只有三五军士,持着弓,抱着戈,凑在一堆放肆调笑。
连山,雄关,兵甲,金戈,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映衬得眼前两丈石关就似有千丈之高。
李恪咽着口水,战战兢兢靠上去,在数枚箭羽的注目下拱手作揖:“楼烦县苦酒户人小恪,恳请过关。”
调笑声霎时停了。
关上的弩手探出头来撇了一眼,待看清李恪模样,便收起弓弩,消失在城垛之间。
关下的甲士们直勾勾看着他,上下打量,很快便排出一人,走上前来。
“来者可是过关?”
“正是过关。”
“一行几人?”
“四人。”
“可有验传?”
“验传皆全,请壮士检视。”
谁知那人摆了摆手,手指向城墙一角:“检视验传非我之责,你等去那处寻屯长,莫要在此吵闹。”
好好的问话居然被说成吵闹……
李恪郁闷不已,带着几人斜走数步来到城外憩亭,很快就看到一人板帽精甲,双手扶膝,端坐在亭子里闭目养神。从隐隐约约的鼾声来看,他似乎是睡着了。
下跪挺腰也能睡得着?
李恪大感意外,于是凑近了小声唤道:“军屯,楼烦县苦酒户人恪,请求入关。”
那屯长抽了抽眼皮,缓缓撑开,透出的眼神茫然没有焦点,果然是睡着了。
他很快注意到李恪,沉声问话:“你有何事?”
李恪只能耐着性子重复一遍:“军屯,楼烦县苦酒户人恪,请求入关。”
“入关乃为何事?”
“秉军屯,小子此来,是为去往句注军市购奴。”
“去军市购奴?可有验传?”
李恪赶紧从怀里掏出六枚木简:“两验,四传,验传皆全。”
屯长伸手接过去,比对着几人样貌一份份核实,直到看到李恪的传:“楼烦苦酒里上造恪,为人白皙,方面,长六尺一寸,年至今十四,行到端,无瑕疵……说的可是你?”
“自然是我……”
“小小年纪,莫非是承袭翁爵?”
李恪尴尬地摇了摇头:“小子的爵位是去岁晋的,与翁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