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咸阳城到齐郡临淄城,足足有两千五百余里,若是别的时候,可以先乘船,由大河往东,然后在大河与运河交汇之处登岸转为陆路。但此时冬春之交,正值凌汛之时,舟行极不安全,所以赵和他们一路都是靠车马。
两千五百余里,走得再快,也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
二十天后,齐郡边界之上,一处名为定陶驿的驿站。
这里是东西南北交通的要冲,故此客旅云集,驿站的规模也远远大过一般。以这驿站为中心,甚至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聚落,聚落里人烟稠密,鸡犬之声不绝。
每至傍晚时分,这里都是最为热闹之时,从田中归家的农夫和准备留下休息的客旅,为了争道都有可能打上几架。
当赵和与萧由带领着大队人马抵达这里时,情况变得更为混乱了。
定陶驿再大,也不可能住下两千军马——赵和从咸阳中带出来的只有五百军马,但半途中又有一队人马追上,故此现在他同行的人已经有两千了。
因此,如同他们在途中做的一样,所有的军士,都在驿站周围寻空地扎营,只有赵和等人才会住入驿站之中。而且只要他们抵达,驿站就会将别的客商清出,以免可疑人物接近窥探。
看着驿丞与驿卒们将驿站弄得鸡飞狗跳,那些被清出的旅人们连声抱怨,赵和觉得很没有意思。
不清不行,但清人确实扰民,这是两难之择,他只能选择那种危害性更小一点的选项。
当然这样的具体事情根本不用他过问,他看了一会儿之后,便信步来到驿站边的聚落前。
多走走,多看看。哪怕身边跟着十余名军士作为护卫,使得赵和很难与乡民接近,但这总比呆在宿处什么都不做要好。
“这聚落与我们在别处看的不同,有围墙,都象是一座小城池了。”赵和转了一圈,与身边的樊令道。
樊令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一个正赶羊归来的农夫吼道:“你过来!”
那农夫瞄了他们一眼,慢吞吞地过来,慢吞吞地蹲下,慢吞吞地将手笼在袖子里,慢吞吞地道:“大爷有何事?”
“乃翁问你,你们这破地方,才丁点大,怎么就筑了墙?”樊令道。
赵和苦笑起来。
那农夫嘿嘿笑了两声,仿佛在嘲笑樊令与赵和的无知。
“咱们齐郡最出名的,大爷可知道是什么?”那农夫在樊令抡起拳头之前,又慢吞吞的开口。
“齐郡最出名的,莫非就是你这般讨打的货色?”樊令骂道。
“是响马啊,齐郡响马。”那农夫咧了一下嘴。
他上下打量着赵和与樊令,不知为何,赵和觉得他这目光让人毛骨悚然,有些象是一个屠户在打量着待宰的猪羊,考虑着从哪里下刀更合适。
“响马,那是啥玩意?”樊令道。
“贼,马贼,这你总明白?”那农夫挥了挥手:“来无影,去无踪,每当劫掠之时,便有成百上千人啸聚于一处,皆骑马而来,又乘马而往……官兵无处可剿,也剿之不绝,就是齐郡的响马!”
樊令愕然:“还有这般嚣张的马贼……为何我觉得,咸阳城外的莽山贼和他们比都算不得什么?”
“莽山贼才有几匹马?”赵和摇了摇头。
他与莽山贼打过不少次交道,满打满算,莽山贼凑得出的马匹不超过两百,而这个农夫口中的齐郡响马,却是数百上千。
“这与城墙有什么关系?”樊令又问那农夫。
农夫看他的眼神就象看傻子。
“不想被响马抢,自然要修墙,否则只是一点栅栏,夜里响马来了,几匹马拉着绳子将栅栏一扯,然后冲进来,呵呵,完了。”
赵和抿了一下嘴:“响马破村之事多么?”
“烈武帝时没有,都被召去打犬戎人了,但烈武帝之后,越来越多,每年总要有个几起。”农夫看了看二人,又换成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响马最爱你们这样官家的人,呵呵。”
他说完之后,慢慢赶着羊又走了,樊令在背后唤了几声,他都没有理会。
但当一个穿着皂袍的年轻人骑马过来时,他却猛然站住,然后笑道:“程九郎,你可回来了!”
那皂袍年轻人看到他,忙从马上下来,向他行礼:“田四叔,这一向可好?”
“好,好,你去临淄,当了个什么样的官儿,大不大,威风不威风?”那农夫笑呵呵地问道。
“法曹掾,不算是官,替法曹跑腿的小吏罢了。”皂袍年轻人笑眯眯地道:“四叔,以后我可就是捉响马的,你千万莫要再操旧业,被我捉住了面上不好看。”
“呸,乃翁我要去重操旧业,怎么会被你这乳臭未干的小辈擒住,别忘了你的那点本领,还是乃翁我教的!”田四叔啐了一口,依旧笼着手,不慌不忙地赶着羊离开了。
那皂袍年轻人笑着对他拱了拱手,再度上马,目光一转,便停在了赵和与樊令身上。
特别是樊令。
樊令让皂袍年轻人程九郎感觉到一种极端的危险,这种危险,甚至比起田四叔早年时带给他的危险还要强烈。
他不动声色上前,看到那些不远不近跟着赵和与樊令的官兵,便在马上抱拳行礼:“不知各位可是从咸阳来护送临淄王的官爷?”
樊令闷声道:“我算个狗屁官爷,他倒是个真正的狗屁官爷。”
程九郎愣了愣,然后意识到,这个憨人前一个狗屁表示否认,后一个狗屁则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