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八日,咸阳城,长信宫。
宫女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自己的脚步声惊扰了正背对着门侧卧的大秦太后曹娥。
曹娥闭着眼睛,看上去是在睡觉,但实际上,她的睫毛轻轻颤抖,腮边肌肉绷得紧紧的。
她的胸中,有烈火在烧。
这团火从她父亲被杀时就开始了,不更远一些,从她被送入宫中为妃子之时就点燃,在她曾经爱恋之人死后曾经一度熄灭,然后在父亲曹猛死后又再度燃起。
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是父亲曹猛,无论两人在后来关系有多僵,但父女的关系是改变不了的,更何况她在宫中若不是父亲扶持,哪里能够安稳?
另一个是她的情郎罗运,这位享誉咸阳的才子,因为她而沉沦于市井乡野,终身未遂其志,甚至还为了保护她而死。对他的情感,深深烙在曹娥的魂灵深处,让她每个夜晚每次入梦,都会梦到。
至于她的丈夫,那位谥号孝冲皇帝的嬴嵯,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罢了。
但是现在,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死了。
罗运死的时候,曹娥就曾经非常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软弱,痛恨自己的无能。曹猛死的消息传入长信宫时,她理是惊慌以至绝望,在那些时日里,她的怀里永远都揣着鸩酒与匕首——她宁可自尽,也不愿意被收入狱中受辱。
但紧接着局面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忙着清洗朝堂和抢占空缺,所以嬴吉与谢楠还没有来得及对付被软禁在长信宫中的她,北军就突然发动兵变,嬴吉谢楠在经过一场短暂但惨烈的抵抗之后便逃出了咸阳城,逃往洛阳。此后咸阳虽然乱成一团,但终究还是被稳住,曹娥也从嬴吉手中落到了北军四校尉手中。
这四位校尉,曹娥都不陌生。他们都曾是曹猛所看重的爱将,算得上曹猛的嫡系,虽然不象杨夷那般可以在曹家登堂入室,但也都是见过许多面的。
只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曹娥很清楚,自己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女郎,而四校尉也不再是当初曹家的部下了。
“太后,司马丞相、董校尉等求见太后!”
大约是感觉到曹娥微微的动静,有一个内监小声地在门口叫道。
曹娥又用力咬了咬牙。
这是约好的事情,甚至上,她在床上假寐,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
她懒懒地起身,转过脸时,面色已经完全平静,丝毫都没有怒意,只是略带哀愁。她原本年纪就不算大,这模样倒有几分楚楚可怜。
然后在宫女掺扶之下,她出了自己的寝殿。
到了寝宫前殿之后,她看到白发苍苍的司马亮,也看到那四位校尉,特别是董辅灼灼的目光。
曹娥心中生出一股怯意,但旋即她暗自提醒自己:曹娥啊曹娥,如今再没有旁人可以帮你了,你只能依靠自己,为此,你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不怕!
想到这里,她脸上那哀怜之色更浓了。
司马亮倒是坚守礼仪,只是瞄了一眼,确认出来的是曹娥本人,他便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司马亮,拜见太后!”
他行礼甚恭,让原本有些大模大样的四校尉都有些尴尬,不得不跟在他身后,也向曹娥行了大礼。
“诸位都请起来,诸位卿家拨乱反正,为我父追讨公道,乃是国家柱石之臣,哀家虽然只是后宫中的一介寡妇,却也知道,国家不可委曲柱石之臣。诸卿,你们以后再入宫见哀家,唱名即可,不必行礼。”
司马亮听了曹娥这番话心中微微一动,抬起眼看了曹娥一眼。
作为从烈武帝壮年之时就在政坛上搏击的老人,司马亮为官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勾心斗角察颜观色的本领却不低。曹娥自以为说得很好的一番话里,已经向他透露了不少消息。
这位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太后,似乎在施展她还略显拙劣的手腕呢。
“司马公,如今高寿几何?”曹娥又问道。
“老臣七十有八。”司马亮应道。
“司马公如此年纪,还出来为国尽忠,实是人臣楷模……朝廷理当表彰,司马公当为公爵才是。”
大秦经过数代皇帝不断改革的爵位制度,与商鞅之时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但有一点却没有变化,那就是再大的功勋,最多也是封侯,曹娥此时直接拿出公这一爵位,看起来是她作为妇人不懂勋爵之制在胡乱安排,但实际上还是在收买人心。
司马亮心中微微一动。
以他的年纪经历,对于这种虚爵之位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但是曹娥这话语却给他提了一个醒。
他是儒学世家,儒家崇周复古,周的爵位便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而此时法家才是大秦第一显学,虽然儒家也拥有极大的影响力,但坚持下来的二十等军功授爵这一根本原则,还是在践行法家的理念。
若是真能以改革爵位为突破口,确实能够帮助如今咸阳城里的这个朝廷收揽更多的人心,同时也展露其与逃到洛阳的小朝廷的不同。
若真如此,自己这个公爵之位,还真是得要了。
见司马亮在那若有所思,曹娥又转向董辅等人:“四位校尉都是哀家父亲旧部,当初哀家未嫁之时,便曾经以长辈之礼拜见。如今虽然事易时移,可通家旧谊未变。四位叔父将哀家自危难之中救出,又平定咸阳城中的叛乱,却还只是区区校尉,这岂不是让人认为朝廷赏罚不明让忠直之士寒心?哀家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