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定陶县的清晨来临时,薄雾笼罩着这座人口不过万余的县城,鸡犬之声连绵不绝,道上的行人则越来越多。
心思重重的程慈站在城墙之上,他面对着的,就是前夜被彻底焚毁的义仓。
许久之后,他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下了城头。
骑上马,迅速来到县衙前,他机械的下马,行动僵硬,有若傀儡。
不过在跨入衙门门槛之前,他又改变了主意。
又是回头,乘马,飞奔向定陶城外。
在定陶城外不过六里处,依山傍水的小村,早餐的炊烟袅袅升起,这情形既安静又祥和。
但程慈的马蹄之声却打破了这祥和。
路上的农人、牧者,见到程慈都会含笑招呼:“九郎,你回为了。”
程慈勉强挤出笑来点头回礼,这些人越是对他亲近,他就越是心中难安。
他将马停在了村东的一处院子前,在这座村子里,这处院子算是比较“豪华”的了,前后三进,有十余间瓦房,再加上茅屋、牲口棚,倒也颇具兴盛之像。
“九郎,你来了!”
进得院子,一个中年男子正在院子里劈柴,他赤着上身,大汗淋漓,向程慈微微点头。
程慈立在他身后,唤了一声“三伯”。
那中年男子将最后一根树根也劈开之后,放下斧头,回视程慈:“有事?”
“我昨天一直在等三伯,从午后一直等到了深夜。”程慈盯着他道。
被他称为三伯的是分乳堂程氏第三代的当家人,如今程氏老太公虽然还健在,可已经年迈体弱,不再管事,第二代男丁稀薄,唯有二人,尽皆去世,故此第三代人成为实际上程氏的支柱,这其中三伯程秀,头脑最为灵活,程家这些年兴旺起来,名声远扬,与他密不可分。
听到程慈这样说,程秀扬了扬眉:“我也在等你回来,你只从昨日午后等到深夜,我却从前日等到现在。”
程慈脸顿时涨红:“我公务在身……”
“连回来拜见老太公的时间都没有?我看你挺闲的,你还有时间去管闲事,却没有时间回家一趟。”程秀哼了一声:“族中第四代子弟,包括你在内共有十一人成丁,为何族中出力费人情替你运作这临淄县法曹掾,而不是别人?”
程慈默然无语。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在同辈兄弟中,他相当出色只是原因之一,众人念他父母双亡怜惜他是原因之二,族中认为他这人有良心为吏之后能够回报族中,这是原因之三。
而第三个原因才是真正关键。
“你来定陶执行公务,却连家门都不入一趟,然后又多管闲事,将整个定陶都搅得不能安生。我告诉你为何我昨日未去县城中寻你,因为昨日到我们分乳堂程氏来拜访的姻戚、故交,足足有三十余人,个个都夸你有出息呢。”程秀向旁边示意了一下,顿时有人端来茶水,他喝了一口,猛然吐在地上:“你还让不让我们程家在定陶立足,你还顾不顾程家的名声,若你说你要功劳,要自己的前程,要迎合上意,我分乳堂程氏也不是没有担待的,只要发帖说你已经自立门户就行,想来那些姻亲故旧,也不会为难我们。”
他连番话说出来,程慈面上越来越红,到最后,程慈终于忍不住:“三伯,我只问你一句,义仓之事,我们程家卷入多深!”
此问一出,程秀脸色顿时一变。
见方才还咄咄逼人的三伯哑了,程慈心中惨然,他摇了摇头:“三伯,你怎么能和管虎混在一处,他们管氏与咱们程氏是什么关系,他们哪里值得信任!难怪他故意做些拙劣的假账,然后将与我们家有关的真账交到我的手中……三伯,他是要坏了我程家,是要我们分乳堂声败名裂!”
程秀听到这,脸色却恢复过来。
他轻松地道:“原来账簿交到了你的手中,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你敷衍一下上官就是,过几天就是老祖的大寿,到时我……”
他原本越说越放松,可程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这再也忍不住,愤然道:“三伯,此事不是我能压得下来的,你知道那是谁么,那是赤县侯,连大宗正和御史大夫都说杀就杀的大人物,他既是亲自过问,我岂能压,岂敢压,我不压,我们家罪名还轻,我若一压,你知道咱们分乳堂会是什么下场?”
“他便再是没遮拦的人物,可那样的大人物总不能亲自去办事,终究还是要靠你。九郎,你别翻脸不认账,你以为你这法曹掾怎么来的,若不是三伯我去走关系送钱,这等好事哪里轮得到我们定陶一小家族?而家中才多少亩田,一大家子吃嚼穿用,你以为靠这些田撑得住?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便是撑得住,我又去哪里得钱来,替你托关系走门路?还不是做些贱买贵卖的生意,稍稍补贴家用!”见向来恭敬的程慈发怒,程秀先是尴尬,旋即更怒起来:“我一人,最多加上我三房一家吃嚼,能花销几文钱,我现在还要自己劈柴割麦,衣不过麻簪不过木,我是为了谁才想方设法弄钱?”
“那你也不能弄到义仓之上,你实话实说,义仓之粮,是怎么被你弄出来的!”程慈再顾不得长辈与晚辈之区的区别,向着程秀咆哮起来。
“我又没有直接去义仓盗粮,我哪里知道,我是从别家那儿收来的粮,你去问别家去!”
“你从谁家中收粮,那么多粮袋都是义字袋,你难道不知其出处?”程慈对这位曾经极得他尊重的三